军户的身份到了明末比丐帮还是有些优势的,但是寻常民户不到一定份上是绝计不会选择成为军户的,甚至就连女儿都不愿意嫁给嫁给军户。因为,军户几乎就是暗无天日的集合,不过是一群被卫所军官压榨的农奴而已。
农奴,还是自耕农,这个闭着眼都知道怎么选;农奴,还是佃户,这个绝大多数人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因为人身依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
新兴县的汉子如是说来,高明县的汉子亦是点了点头,表示了对此的认同。接下来,无非就是按部就班的登记,然后按照此间的规章制度办事,老老实实的做工、种地,吃得、喝的、还有工钱就都会接踵而至。至少,招工的那个伙计是这么说的。
远处,龙江镇丝织工坊的几个股东眺望着登记的场面,彼此间亦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们仗着陈凯的虎皮与顺德县的官吏很是打了几回交道,最早他们只说是粤海商业同盟的时候,下面的官吏还敢暗示他们以好处,而他们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给了的。等到郑惜缘那边的入股定下来,消息传到了顺德县衙,本地的县尊大老爷竟然直接跑到了龙江镇指导工作,当众表态,称他们是恢复顺德蚕桑、丝绸产业的急先锋,官府要大力扶植云云。
这并非是空口白话,知县的助力很快就到位了,无主的桑林、田土,直接借给他们耕种,美其名曰是防止抛荒,以及未来的税赋保证,但是在免税期里,产出都是他们的,与他们自家的土地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对知县、对下面的吏员、衙役什么的,不要都不行,因为这些家伙不拿钱,他们总觉得不能安心,唯恐这些家伙会在背后使些什么手段。而有了彼此的利益连接,很多事情就更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下去了,甚至包括高明县那边的收买,也是顺德县衙这边做的中间人。
眼前的百姓是聚族而居的,工作方面,桑树林的种植、采摘都是应有之义,养蚕的工作也要同时进行,确保蚕丝的产量,如此才能保证丝绸的编织。至于再进一步的精加工,比如刺绣方面,粤绣是中国四大名绣之一,其中又分作潮绣和广绣,早在盛唐时就威名遐迩,到了明时其“铺针细于毫发,下针不忘规矩”,有的“以马尾缠作勒线,从而钩勒之”,图案工整,“针眼掩藏,天衣无缝”,水平之高超不下他处。
绣娘,暂且是不会在这些逃难百姓里招募的,因为广州城、顺德县,掌握了一定技法的绣娘并不鲜见,只要工钱合适,绣品就能源源不断的产出。
这些事情,他们都是多次开会商议过的,当下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而这些百姓方面,他们也没打算真的剥削到家了,工钱照给,粮食从他地转运来平价销售,另外让那些百姓耕种田土,就近种植菜蔬什么的,整片区域以他们的龙江镇丝织工坊就彻底盘活了,而这也是知县所希望看到的。
合作,达成共赢,陈凯在大会上提到过这么个理念。这期间,他们设法向广东贸易商社拉投资,分润与本地的官吏,就连那些原本的竞争对手,其中很有一些也选择了与他们合作,以低息借贷的形式,而作为交换条件的仅仅是帮助这些新的合作伙伴设法加入粤海贸易同盟,一如他们对早前加盟的合作伙伴们许诺的那般。
资金荟聚、投放,人力聚集、分配,原材料收购,产出的制成品投放市场,就可以直接收取利润,从而进行新一轮的投资,如此往复。
于人造纤维尚未诞生的今时今日,丝绸皆是后世所谓的“真丝”。一如真丝于后世的鲜见,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地区,丝绸都是最出名的紧俏货。其舒适、光滑的质地,风靡世界各地,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出口产品之一。
销路有着保证,白银就会源源不断的涌来,未来可期,只是现在却还有着一些担忧,不可避免。
“咱们招来的可不只是高明县的民户,还有不少是来自于新兴、恩平等处的军户。虽说,那些原本都是民户,是被那些粤西的将帅们生逼着做了军户的,但是收留逃亡军户,让那些将帅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关于军户逃亡,这在有明一朝,从明初开始就是最不少见的段子。原本的,军户逃跑了也就逃跑了,地方卫所无力,也不太敢去跨地抓捕,往往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现在这形势,明廷全凭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阀拼凑起来的版图还远远无法与清廷相比,朝廷、文官对于武将的容忍,确切的说是退让已经到了委曲求全的地步,他们这般收容逃亡军户,告上哪去只怕都是落不得好的。
如是说来,周遭的其他股东亦是不免生出了些忧虑来。然而,顺德人口损失严重,想要恢复丝绸生产的规模,人力却又是最少不了的。两相矛盾,众人亦是觉得该当召开会议,商讨一番,不行就投票决定下是否继续收容什么的。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抚军老大人对咱们能有多大的支持了。”
“我看是难啊。倒不是抚军老大人会怕他们了,只是为了些银子就与那些将帅们闹得不愉快了,就算是我都觉着不值当的。”
………………
“这一次,若是不行,就写奏疏弹劾他。”
“弹劾就有用了?别忘了,他可不是郭督师、连制军、张抚军那样朝廷下派的官员。只要福建的郑赐姓手握大军,就连皇上都是要捧着他的。”
“就是嘛,撕破脸暂时还是没有必要的。先谈谈,咱们再拉上王帅、韦帅、叶帅、陈帅和李帅他们的,人多势众,谈不妥也没事儿,只要能够捞到点儿好处就行!”
“王帅他们还好说,可陈帅和李帅不是与那厮穿一条裤子的吗?”
“现在可未必了,这一次逃亡的军户里面,新宁县和阳江县也不少,都去了广州那边儿,我看陈奇策和李常荣也未必心里就能舒服了。”
“……”
新宁县以及安插在临近几个县的明军将帅凑在了一起,商讨着关于军户大量逃亡,以及广州那边诸如龙江县丝织工坊之类的新兴企业的大肆招工。
军户逃亡古来有之,毕竟军户的生活状况和生活质量远远无法与民户相比,皮鞭、军棍组成的军屯更是使得那些被强逼为军的民户们更加向往过去的生活。但是,后者对此的推波助澜却是毫无疑问的。旁的不说,据他们所知,最近的这个月里,顺德县已经有了开始赶超新会县成为军户逃亡首选地区的趋势。而这个趋势,更是他们绝计不能容忍的。
有组织的串联在骑兵信使的快速往来间迅速构成,罗定州的总兵官韦应登、叶标二帅接到书信后当即就表示举双手双脚赞成,恩平县的虎贲将军王兴稍微犹豫了一下子,但是很快也对此了表示了赞成的态度。相较之下,新宁县的凌海将军陈奇策和阳江县的海陵岛参将李常荣则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尤其是后者说出来的话总有一份含糊其辞的意味。
“我看,陈奇策和李常荣是打算再看看风向。”
“这两个墙头草!”
“也难怪他们,早前与陈凯是有不错关系的,这一次为了几个军户去得罪了那厮,大概也是不太愿意的。但若是咱们能够谈下来些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不要。若是肯上道儿,到最后应该也能附和几句的。”
有了这个基础,众将亦是说干就干,一众人直接就奔了广州而去,到了巡抚衙门更是直嚷着要立刻见到陈凯,必须给他们个说法才行。
“这是广东巡抚衙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广东巡抚标营总兵官林德忠前来汇报补充新卒的训练进度,见得众将带着他们的亲兵在巡抚衙门里大声嚷嚷,一嗓子吼出去就把这些将帅给吓了一跳:“抚军老大人日理万机,可是谁想见就见得?本帅姑且要提前预约,尔等一个个参将、游击、守备的,莫不是还要卡在本帅前面不成。现在,递了帖子,驿馆里等信儿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中更是阶级分明的所在。明朝大小相制的祖制是有的,这些将帅也并非林德忠的直属部将,并非受其节制。奈何,大小相制归大小相制,阶级的差距依旧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尤其是在林德忠这么一嗓子,巡抚衙门的卫队也纷纷涌了过来,他们反倒是被包围在了这么一小个区域里面。
双方本就并非同一派系,这年头儿明军之间互相吞并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再加上他们在巡抚衙门里大吵大闹的,被人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也是自家授人以柄了的。
原本是打算先声夺人,在一开始的气势上占得先机。这些年他们与文官的嗓门也都是高上几度的,惯常如此,也就没有再多想旁的。可是眼前的这副情状,却不由得他们不想想这是在哪位文官的地盘儿上。此间看着这一把把被握在手上的刀柄,尽作那蓄势待发之状,众将也只得灰溜溜的出了巡抚衙门,照着林德忠的话说回驿馆里等信儿去。
惯性思维好像在陈凯这边儿是不好用的,此间也只得递了帖子,等待召见。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便听说了陈凯例行休沐,带着夫人和一双儿女出城游山玩水去了。奈何,有了林德忠那一嗓子,他们也没敢去打扰了陈凯的好心情,只得继续在驿馆里面等待着召见的消息。
城里面儿,诸如镇海楼、拱北楼什么的前两次休沐陈凯都带着家人转过了,顺带着还去了一趟码头那里的纪念碑,对儿女进行了一番“爱国主义”教育,顺带着在媳妇、孩子们面前吹了吹牛逼。此一遭,却是要逛一逛城外的白云山,那里风光独好,在明清时的羊城八景里单单是此处就占了其三。
“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白云晚望,这一日怕是看不完的。不过,却也不急,咱们在广州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
“夫君是在嫌弃我们娘三儿走得慢吗?”
“没有,没有,为夫哪里会这么想啊,娘子想多了。”
平日里忙于军务、政务,陈凯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此处早已来过了,直奔着景点儿,对于路上的风光便远不及郑惜缘他们看得那么仔细。此间,陈凯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当即便引得郑惜缘噗嗤一笑。旋即,便道了一句:“妾身就开个玩笑罢了,夫君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平日里在家中是多么凶悍”的话来。
“哼,知道为夫的手段了吧,以后还不乖着点儿,小心落个悍妇的名声。”
趾高气扬,夸张得做出一副自以为得计的模样。见得陈凯如斯,郑惜缘又是差点儿笑出声来,倒也一点儿不肯示弱,当即便回了一句:“妾身若是悍妇,夫君也得被人说是惧内。都是正二品的大员了,羞也不羞。”
算来,成亲已经两年了,这双夫妻却依旧犹如是新婚一般打情骂俏,甚至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换做是承平时,陈凯这般少不了要被御史、巡按之流的言官弹劾一个无人臣体,甚至因为郑惜缘有所回应了,弄不好还要摊上个闺门不肃的罪名。但是现在这年儿,广州城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那些侯爷、伯爷什么的都要听从他的将令行事,更用不着担心旁的什么了,这大概也就是乱世文官最大好处了吧。
陈凯一家子在城外游山玩水,好不快乐。城里面的驿站里,一众将帅还在那里干巴巴的等着,也不太好出门惹是生非,唯恐又被人抓了小辫子。紧接着,又是两天过去了,陈凯才算是腾出功夫来召见他们。只是没等他们的屁股落了座,陈凯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们再也坐不下去了。
“本官忙得很,没时间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打嘴仗,粤海商业同盟那边已经雇佣了一个千总队的讼师候着呢,直接去广州知府衙门里说去。若是没别的事情了,就到此为止,本官没那么多闲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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