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顺流而下,顺风顺水,未及一日,便已经出了零丁洋。不过,出了零丁洋,舰队却并没有出海继而东向,而是在新安县最南端的那片半岛、岛屿之间穿行,直至一处与九龙半岛隔海相望的港湾暂作停靠。
拖拽着自红旗海盗那里缴获的十来艘大小海船返航的明军分舰队早已停靠在此处,林察此来不过是汇合而已。
舰队携带的船工已经对破损舰船展开了修缮,港口也在进一步的扩大。所幸,此处本就是这地球上最佳的一处天然深水良港,舰队也仅仅是暂时停靠,倒也不会对本地百姓造成太大的麻烦。
“此地盛产一种香木,属莞香,又叫女儿香,在广东和江浙都备受欢迎,当地百姓也多以种植香木为业。除此之外,此地亦是南粤香料贸易的重要转运港口。”
听着林察的讲解,陈凯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此处要叫做香港呢。”
香港,得名何处,说法各异,但是早在宋时就已有驻军,明时商贸上已渐渐蓬**来,人口亦有所增长,更成为海防要地。明时香港,指的仅仅是香港岛,并不包括因英国殖民而划入殖民地范围的九龙、新界等地。这个名字,最早出自万历年间郭棐所著的《粤大记》一书。该书所载的《广东沿海图》中,标有香港以及赤柱、黄泥涌、尖沙咀等地名。
此地如林察所言,乃是生产香木的所在,因香木及香料贸易而兴。入清之后,亦是因顺治、康熙朝迁界禁海,以及雍正年间香木划归贡品,导致种香人家在官府逼迫下纷纷破家灭门而砍树逃亡,自此香木生产一蹶不振。直到清末为英人侵占,成为了另一种燃烧释放异样气体的物事——鸦片输入中国的重要港口,才重新兴盛起来。
“可惜东莞已落入虏师之手,光凭此岛出产,实在有限得紧啊。”
林察久在广东,对此了如指掌。不过这份惋惜,陈凯却是一点儿也无,因为于他而言,什么莞香、什么女儿香,暂时都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他要的就只是这么一个岛,以及一处深水良港,仅此而已。至于旁的,无所谓。
“在此修建营寨,无需太过坚固,暂时也不会有人顾得上这里。就是有一点,需要在此多囤积一些食水,以防万一。”
“陈参军言之有理。”
林察点了点头,便转而对那个已经被他临时派驻此地的那个部将说道:“按照陈参军的布置行事,确保此岛防御即可,没有命令,无需出海截击虏师,也不许出海攻掠商船,以免暴露我军位置。”
“末将遵命。”
营寨还在建设,从岛民手里收购了一批香木之后,陈凯和林察就启程出发,踏上了返回潮州的航线。
陈凯前脚离开广州城,杜永和等人还在预估着此番可能带来的商业利润几何,一个叫做冯耀的卫所军官却来到了总督府,说是前来拜别的。
明初在全国范围大肆建立卫所,于广州,亦有前、后、左、右四卫。冯耀此人,乃是广州后卫的世袭指挥使,护驾梧州。论差遣、军阶和品级,此人不过是个总兵官,赐一品服俸,但是如今已贵为侯爵,任职两广总督的杜永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亲自迎了出去。
“老将军,尚耿二逆兵败城下,却毫无悔意,还在大肆的招降纳叛,围绕广州城挖掘城壕。此刻出城,怕只会枉送了性命啊。”
杜永和自持身为总督,平日里总是拿捏着架子,但是面对这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却完全没有对待旁人时那般。
这里面,广州四卫拥有五千兵员,是守军不可或缺的补充,而冯耀在广州四卫的世袭军官中地位颇高,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在于,冯耀此番回城是令了圣旨的,册封尚可喜和耿继茂二人以侯爵的爵位,九成九以上的概率是没办法活着回来的,正当永历帝为难于派谁人前往的情况下,冯耀却自请了这项“送死”的差事。
“吾如不往,则欺君,我今天只知道皇上不可欺,不知敌人不可说也。”
冯耀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即就将在场的众将听愣在了当场。对于这些本地的卫所兵,杜永和等人向来是瞧不起的。但是这一遭,冯耀如斯,却也让他们不免动了些感触。
“好吧,老将军心意已决,我等也不便再劝。来人,着镇海楼准备酒宴,为老将军送行!”
冯耀抱着必死之心出城,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杜永和与众将如群星拱月般和冯耀一起来到了城北的镇海楼,酒宴摆下,老将军七十已过,两鬓浩然,却意气凌厉,饮满杯酒数斗,竟不让年少分毫。
“从此出郊一里,至越王墓,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奋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归命,亦何心苏武生还哉!”
满饮此杯,酒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冯耀拱手一礼,随即一抖鲜红色的斗篷,便大步流星的往着楼梯而去。只留下了杜永和等人望着其人的背影而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仅仅是稍作叹息,却又重新回到了预估受益的思绪之中。
出了广州城,绯服玉带,两鬓苍苍的冯耀便喝令随行从人打鼓舞旗前进,将宣诏使者的排场彻底打出来。至越王墓左右,为清军探马发现,冯耀说明身份,清军亦不敢为难,扈从左右,直至清军大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东江镇副总兵尚可喜、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耿仲明之子继茂。朕以南岳之宠,首重桓圭……”
东江镇副总兵和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的老子耿仲明在明廷时最后的官职,也是最高的官职。冯耀毫无避讳的宣读着圣旨的内容,全然无视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二人自是免不了怒火中烧。
“……兹特颁敕:晋东江镇副总兵尚可喜为平虏侯、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耿仲明之子继茂为靖虏侯……立转南来之甲,旋为北伐之师。祗承朕意,益励奇勋。凯歌奏传,朕亦不吝封茅之赏……惟卿勉图。钦哉,特敕。”
清军大举南下,永历帝寄希望于靠着封侯赐爵来改变战局,成功率几近为零,但却也不得不试上一试。奈何,如今的尚耿二人已分别是平南王和靖南王世子,不说他们对满清的畏惧和自效,单单是这份侯爵的爵位,他们也早就瞧不上了,此刻更是将其视为羞辱。
眼见于此,冯耀厉声呵责,晓以大义,并且引李成栋初封侯爵,随后便进而赐封公爵之事为例,向二人阐明道理,劝戒二人不要为虏廷一时厚赏,背弃祖宗庐庙,落个汉奸的千古骂名于后世。
一句“老匹夫安敢如此”尚未出口,耿继茂就率先看见了尚可喜的眼色,干脆把话也憋了回去。接下来,尚可喜表示愿意接受圣旨中赐予的爵位,回归明廷旗下,命令冯耀带着檄文返回广州,邀约杜永和等将会商北伐大事。
尚可喜如此,若换了个旁人,便也就就坡下驴了,然则冯耀本就是怀着必死之心而来,眼见着尚耿二人毫无诚意,更欲骗取广州,怒而不从,随后在二人见奸计不能得逞,重新现出辣相之际,更是欣然赴刑场。
刑场上,尚可喜、耿继茂二人集结麾下诸军围观。白发苍苍的冯耀昂首而立,全无惧色。见不能令其屈服,尚可喜微微点头,刽子手便要上前去取冯耀的朝冠,以便行刑,但却立刻被冯耀喝阻。
“吾头可断,冠不可去!”
说罢,以手扶冠,坐而受刃。全程,自入清军大营至殉国,无有半分畏惧。胸中所持者,唯有忠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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