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
雨后刚放晴 ,这个贫民区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小块草地上每根嫩草的尖头还挂着水珠子,蚯蚓窸窸窣窣从嫩草根部的泥土里钻出来又钻进去,周而复始,湿润的泥土变得更加松软,双腿似乎稍用力便会陷入其中。大人们都避免在这个时候踏入草地,按照这片的生活习惯,他们多半在干完活后回家悠闲的点着烟斗,泡浓茶,盯着太阳眯眯眼,想些年轻时候的趣事,打趣几句黄脸婆又多长出的雀斑,拌两句嘴,然后等待天黑早早睡去。孩子们可不会这样,他们过剩的精力必须用到某些方面去排遣,譬如雨后草地上的聚会。
聚会的内容在大人们看来不仅不值一提,更是无法理解的幼稚。孩子们已经十六七岁,接受了中等教育,照老一辈人的思维,再过一两年成年毕业就该自食其力,出门工作了。他们居然还像幼童一样聚在草地上开什么故事汇,相互说些听来或者看来的故事。少不了几个家长知道了又要长吁短叹或者暴跳如雷。
聚会散了孩子们三三两两回家,这个贫民区里的小区域不算大。从东头走到西头步行将近一两个小时,他们大多结伴而行,只有小黄台的家在北边靠近城堡的边缘,他必须摸着快黑的天独自回去。
家里通常只有小黄台一个人,父亲不在主城里做工就在小酒馆喝酒。这是母亲病逝的第四年,也是他习惯这样生活的第四年。
所谓家,其实只是砖石搭起来的三间房子。一个客厅,两间卧室。客厅摆放了一张老旧木制桌子,一个布满灰尘的油灯和几张木制凳子。小黄台凭着月光和周围的灯火熟练的在屋外生火做饭,有时端进屋吃,有时就着月光和灯火蹲在门口吃完,然后摸黑躺回自己房间。夜深了,周围灯火暗下来,只有月亮一如既往将光均匀地洒到每一个角落。卧室床上,小黄台还显稚嫩的脸在月光中显得冰冷无依,和桌上那个布满灰尘的油灯一样,和周围最后熄灭的一盏灯火一样,和环绕四周的空气,也一样。
小黄台有时会在半夜醒来,这个时候的脸上总会带有少年不该的惆怅。他说不清这惆怅的来源以及对象。大概是孤独。再小几岁那年,他总会在此刻想起母亲,眼泪克制不住的掉下来。而现在想的越来越少,甚至几乎快忘了她的样子,以及所谓母爱带来的温暖。清晰的却只有她被病痛折磨到形容枯槁躺在床上的最后一刻那痛苦的表情。直到闭上眼,眉头再也没能松开。那个时候他十一岁,父亲手拿烟斗并不抽,不安慰自己也不觉痛心。他只是麻木到平静的等待。门外站着刚进屋做完祷告的年轻牧师,他们同父亲一样,尽了各自最大的努力。片刻后母亲终于合上眼,牧师进屋,手拿圣杯将圣水洒满屋子。口中念念祷告,愿这个可怜的女人升入天国。小黄台默默站在父亲身后,他听不太懂牧师的话,只是几个词从此萦绕脑海长久不散,天国,极乐,神。他想自己日后生活的改变,就是因为神收走了母亲,带她去了极乐天国,而将自己留在人间。而他并不憎恶这个“人间”,因为这里还有父亲,还有朋友。
孩子们当然不都是这般幼年丧母的不幸。他们的共同点是贫穷,所以才数十年只能居住于此。但在贫穷中还是有人找到生活的乐子并学着享受其中。娄晓是这中代表。
娄晓和小黄台走的最近,他把小黄台当做弟弟照顾。这个除了贫穷以外受了更多苦难的小子在他看来因为命运缘分的关系和自己牵连在一起,他便有责任照顾和保护他。这种责任与血亲无关,与金钱更无关。娄晓也说不清它具体来源,大概在内心,这是对自我不幸的一重反抗。只要能拼了命让小黄台过得好,自己便也会过得好。我命由我,从来不由天。
回去的路上小黄台刚走到岔口被娄晓叫住,让去他家吃饭,他们之间没什么礼貌客套的推辞,小黄台点头应了下来。娄晓咧嘴笑,拍拍他头说,今晚给你弄好吃的,等着吧。
娄晓的身世比小黄台更悲惨几分,他是个孤儿。可从没人见过他自怨自艾,总一副乐天模样。娄老头把他从垃圾堆捡回来取了名字,教他手艺,抚养成人。他比孩子们都大两岁,刚成年已经是这片贫民区的小名人。做了一手好木工,甚至有些工具都卖到主城的富贵人家去了。大家都说这孩子天赋高,小小年纪手艺已经超过娄老头。孩子们把他当做榜样,家长们对于自己的孩子能跟着娄晓也算放心,甚至有些家长带着小孩找上门来要娄晓收他们做学徒。娄晓从不收徒,少年心底所想,有一天自己肯定会离开这片贫民区,与此地再无瓜葛。
路上娄晓问了几句小黄台在学校的情况,反复叮嘱小子好好学习,明年要考进主城的高级书院。小黄台嘴里应者,心里却不以为然。眼前的娄晓便是在贫民区的学院毕业就开始凭借跟娄老头学来的手艺做工。自己何必再去考什么高级书院,况且听说高级书院的学费昂贵,凭父亲做工的收入怕是无法支持他了。
娄晓看出他心思,轻拍他肩说,“小子就不想过过主城那些富贵人家的生活?有钱了住大房子,请仆人,再去城主那换个贵族当当,那才叫生活!”“可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你第一步得考进高级书院才有资格参加主城的公文考试进入议事会,不然永远只能呆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说着娄晓随意将脚下一块碎石踢飞到路边,又摸摸小黄台脑袋。似下了决心如同家长安排好了前路,不容他再更改。
“公文考试,议事会。”小黄台只在书里了解过,第一次听身边人说起这些词,只觉得遥远不可及。嘴上却不再反驳,乖乖的跟在娄晓身边。
“娄...老头在家吗?”小黄台对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习惯。按理说对于抚养娄晓长大的老人怎么也该有个敬称。可娄晓偏偏这么称呼他到大,要小黄台也跟着叫。
“他不在,最近老头神秘的很,每天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也不捡垃圾了。”娄晓倒是不觉稀奇。从小根老头生活,他早习惯这个怪老头。
娄老头确实是个怪人,明明一手木工的好手艺,却靠捡垃圾谋生。邻居家里好多木制工具坏了他无偿维修,从不收钱。满脸邋遢的胡子,一年四季永远洗不干净的衣服却连捡垃圾时都挺的板直的腰。据说娄老头年轻时候在主城曾是个人物,因为得罪了某些大人物才被打压,最后无奈躲进这贫民区。对这些传说娄晓也无从知晓真伪。除了行为有些古怪倒也没觉得这些年抚养自己的老头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两人少年并没朝娄晓家方向去。小黄台问去哪,娄晓让别问,脸上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到了自然有好东西”。
他们压过坑坑洼洼的小路,穿过一大片贫民区横七竖八的平房,来到一块荒地上。荒地中央建着一栋废弃的二层砖房。房子外围围着木制栅栏,多年没人打理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已经腐烂,轻轻一推便会整个倒下。娄晓越发兴奋,并不推倒栅栏,走到栅栏木门小心翼翼推开,拉着小黄台进去,直奔屋中。
“这是哪?不是说去你家弄什么好吃的吗?”小黄台从小生活在这片,却从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
娄晓指着荒地上房子后面说:“呐,再往前走,翻过这座山,穿过再前面的一片房子就是黄策大道,黄策大道知道吧,再过去就是主城区了。”
小黄台当然知道黄策大道,这是主城和贫民区的间隔大道。在这座人口逾百万的大城中,贫民区有十几个,分布在主城的各个角落,而环绕主城的大道就是黄策大道,它将主城和周围的所有贫民区区分开。黄策大道常年有城堡驻军巡逻,擅自从贫民区进入主城区的人都会被捕,送入监牢。这条大道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高墙,将贫民区和主城区隔开。他们生活的这个贫民区在主城的北边,叫做离三区。
“可主城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娄晓哥哥。又不去主城吃。”小黄台对娄晓这个孩子王并不如其他孩子一样追崇,反而重重地叫出“娄晓哥哥”,带着讽刺的笑了。
娄晓毫无发觉小黄台的讽刺,继续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在这离三区,只要是我发现的地方又没人去,都算做我家,懂不。这里原来应该是户有点钱的人家,后来估计搬走了。我给人做工路过发现的。”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吃什么。肚子饿了。”小黄台夸张的摸着肚子,对娄晓这样故弄玄虚有些不满。
“好好,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屋子一层最里边,满地废旧木块和砖头碎片。角落处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几块木板遮掩的盖着不知什么东西,小黄台靠的越近越闻到浓重的异香。
娄晓径直过去把木板掀开,露出一只小狗一般,却长着兔子似的长耳朵动物,浑身灰色的毛发。那东西闭着眼一动不动,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小黄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怪物,“这是什么?”
“嘿嘿,不懂了吧。”娄晓满脸得意并不着急进一步解释,看着小黄台,少有的惊奇表情挂小脸上,不再扮大人装深沉,十分受用。在一旁等着小黄台继续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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