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常班分文武两列,各有二三十人,唯有军国大事方才当朝论奏,往常出班参与辩驳不过十来人——亲王郡主六部大臣,各部副使和次一级的官府长官,国王不点到名一般都不敢多嘴,要不你一言我一语朝会还不乱了套。
武将班尾有人突然出声,对面的文官一看全乐了,五品校尉,你莫非把朝堂当成军营,军令和军政两大臣脸涨得通红。
“重臣论政,哪有你说话的份,退下!”独孤英当先瞪眼叱喝,以免别人给高垣难堪。负责朝班秩序的殿中侍御史从墙角转出来:“破军校尉无旨妄言,当依乱朝之罪论处,清辉郡主叱喝朝臣有君前失礼之嫌。”
没说话资格,要不才开口怎会扣个扰乱朝班的罪名,还连累独孤英君前失礼,高垣开了口怎会退回去,救李子辉等人的命要紧。
“陛下,臣话说完愿领重责。李子辉有功无罪!”
高垣故意提高声音,先把态度亮出来,他在赌,赌军令和军政大臣心中不想冤枉军官,会出班求情让他把话说完,却没想到太子站出来,直接就给他解脱了罪名。
“朝堂之上,大臣皆有谏言之权,破军校尉入班是陛下恩宠,如因职低位卑而禁言,何以显示皇恩之浩荡,御史不知其情,儿臣请陛下明降旨意,自今而后,陛下有所问询,大臣皆应各抒己见。”
“太子所奏,准!”老国王一锤定音,不给他人反驳太子的机会,耐人寻味的目光扫过群臣,重申时话重了:“朝堂上,何曾禁止大臣争论,有人当朝不说话散朝不上本,私下里却对朝政颇有议论,呵呵,孤言尽于此。清辉郡主君前失礼,依御史所奏照例处分。破军校尉起身回话,慢慢说,让众臣听清楚。”
“陛下,臣以为李子辉无罪有功,原因二:一是校尉带亲卫弹压,反卷进混战之中,可见当时局面之惨烈,断非三言两语所能阻止,卫城主将喊话无效足以佐证。二是各府护卫无不武艺精熟,而家眷丫鬟手无缚鸡之力,犹如羔羊困于狼群中,多拖延一刻就多有死伤。死伤七百余,而中箭者不足百,六百多人是在混战中死伤,恰说明李子辉处置得当,以最小的代价最快平息了混乱,无罪而有功。”
“学部大臣,你觉得破军校尉所言如何?”
“陛下,大军已包围混战各方,事态平息怎会拖延许久,即使分开各方略有延误,死伤岂会比中箭者多。退一万步,就算军士制止不易有所拖延,导致死伤大些,也比公然射杀好解释。”
学部大臣反驳看似有理有据,高垣听得真想抽他几巴掌。混战中夹杂有妇孺,如不放箭威慑而直接派步兵冲进去缴械,等护卫反映过来自知必死,裹挟起妇孺突围,迫不得已只能派骑兵突击,得有多少人死在马蹄下。
“你二人自行辩驳,不必等孤发问。”
“陛下,臣想知道参与混战的护卫、夹在战圈的妇孺和卫城主将带来平乱的军士人数,不知该问哪位大人?”
“破军校尉,刑部已有结论,何须追究枝节,难道刑部查案还不如你我。”
“陛下,军部查明:参与混战护卫两千六百余人,涉及妇孺三百八十人,事发突然,主将所带只有一个营三千余人。”
军令大臣出班报出各方人数,大多数朝臣都明白过来,兵力几乎是一对一,直接短兵相接去缴械,输赢还不定是谁呢,在野外自然是军队稳稳获胜,可传送台在城区,混战扩大不光妇孺遭殃,要有人趁乱点几把火,局势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陛下,点校后,各府留下的护卫,武艺远比军士好,如不放箭,别说尽快平乱,打起来连一个营的军士也得赔进去。”
有武将出班附议高垣,学部大臣仍旧强辩:“军士以死报国是其本份,与护卫战到一起,妇孺正好趁机逃出。陛下,国以民为本,不可纵兵伤民啊。”
“陛下,学部大臣不知兵事,兵力相差不多,混战一起将校尚且带伤,妇孺能逃出几人。虚词更不可听,国以民为本不假,兵又从何来!方才口口声声说避免误伤妇孺,理屈后不认错,反扯虎皮做大旗。”
军政大臣出班直接对上学部大臣,高垣在他身后站了会想溜,你们官大慢慢吵,我只要保住李子辉他们的命就行了。
“高垣站住,其他人归班。”老国王制止住争吵后,给李子辉等人定了性:“诸臣都听得明白,如非李子辉果断下令放箭,乱子会闹得更大,但毕竟误伤了无辜,功过相抵无罪释放。挑起事端的军官全部斩立决,将人头挂在传送台旁示众,至于军士不过是服从命令而已,全部无罪释放。”
“破军校尉,你给李子辉等人申冤,保住了他们的官职性命,孤有些不解,你为何只字不提参与混战的护卫,呵呵,莫非仅因为李子辉和你从同一个标营结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垣听老国王口气不善忙跪下回话:“陛下,李子辉非但与臣同一个标营结业,草原之战时还曾是臣的属下,可一向与臣关系不睦,是以他有军功后,臣把他第一个推荐出去了。但臣也承认,替他申冤多少有些私情在内。”
“敢实话实说,起来吧。孤问你,哪些护卫该做何处置?”
“陛下,打仗臣学过,查案不懂,想来刑部自会按律处置。”高垣说完略作停顿,见老国王不开口,赶紧接着往下说:“但臣觉得除了首恶外,大多数人应是被卷了进去,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如同军中炸营一样,卷进去就身不由己,其罪该杀但其情可怜。”
“那你告诉孤,从犯该如何处置?”
高垣心说我又不是刑部的人,在标营是学过帝国刑律,早忘得差不多了,哪知道该怎么处置,低着头不吭声。
“先不提刑律,就如你所说,按军中炸营怎么处理好?”
你这是逼着我非说话不可,反正大多数护卫说不上是犯罪,见死不救非侠者所为,高垣又跪下了,再不隐瞒心中想法:“陛下,如是在我队中,人人重责三十军棍,临战时编进第一轮攻击队伍,让阵前立功赎罪去。”一开口似乎又忘记及时闭嘴:“死了活该,不死升官发财既往不咎。”
文官瞪大了眼,这是回答国王问话吗?陛下面前当着百官公然无视刑律,就算你活够了也不能害郡主啊!武将硬憋着不让笑声发出来,破军校尉够胆量,当着国王的面要升官发财。
“哈哈哈。”
老国王第一个大笑起来,独孤英悬着的心放下,没事了,太子咬着嘴唇忍住笑,他看得出不管高垣回答对错,父王都不会降罪,逼人家乱说话嘛,可万想不到高垣前面说得还算有理,最后一句话直接露出了本相来。
国王笑起来,武将再难忍住声,朝堂上笑声滚滚,军令大臣走过来就是一脚:“起来,武将的脸让你丢光了,不过小子说得真不错,哈哈。”最难受的是殿中侍御史,弹劾吧,武将全笑出了声,军令大臣还踢人,不弹劾又有亏职守。
老国王扶着桌案,一时还难以收住笑声:“离开战阵几十年,哈哈,孤都没开怀大笑过了,破军校尉,孤该治罪还是赏赐你呢,呵呵。”
能位列朝班,文臣武将没有笨蛋,高垣不但会没罪,接下来大概就真要升官发财了。
“拟旨:军令部组建破军营,军政部选派巡长以上军官,交破军校尉高垣统领,传送台一案获释官兵和暂不议罪的护卫,全给他拨过去,所缺兵士在城卫军中挑选。”
“臣遵旨。”
“臣谢恩。”
军令和军政大臣领旨后,高垣跟着谢恩,话音中既有无奈也夹杂喜悦,破军校尉总算名符其实了,可拨过来的兵让人够头痛,缺编的人在城卫军挑选,好军士人家会让我带走才怪。
“破军校尉,人是你救下来,你不带谁带,还有何难处?”
“陛下,臣有两个请求:一是把近卫军巡长李长弓调给我,好用来制约李子辉,二是臣去练兵后,是不是就不用进宫当值,也不用再来上朝?”
“呵呵,你一说到提醒了孤,那些人不好训练,别留在京都附近添乱,军令部,把李长弓调给他,找个匪患最猖獗的地方,让破军校尉领兵升官发财去。”
朝会散后,独孤英过来一句话:“跟我走!”高垣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愁眉苦脸,等军令、军政两部选配好军官,他就得离开京都,谁知道会让打发到哪里去,难怪独孤英脸色难看。
进了郡主府,独孤英噗哧一声笑起来:“咯咯,别以为只有燕宁明白你心思,哼,本郡主为何要骂你,老呆在京都会闷出病来,早想找机会把你调出去。”
高垣想沾点便宜,让她一把推开:“过去坐好,你胆子越来越大,也不看在哪里。骗过爷爷和文武百官,你瞒不住我,那句话是故意说出来,学李长弓的腔调,装出一副胸无城府的模样。”
“哎,你别害死我,当时要不耍赖,怎么才能交差,刑律如何处罚我真忘了。”
屋外有亲卫执勤,两人不好太亲近,半公半私说会悄悄话,华岳和宇文洁等人得到消息后全赶过来了。
“高垣,救李子辉做得对,你干嘛害李长弓,好好的京都不呆,跟你去剿匪练兵,他不缺钱不想升官不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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