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却对我如斯冷淡。”清朗的月色映在阿诺眼眸,说不出的寂寥,这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战神,不是权倾半个天下的亲王,只是一个失落寂寞的普通男子。
“我招待不周?”苏容若取出点心摆在案几,阿诺不许她蒙混过关:“我以前心里有事,总爱说给你听,如今,你还愿易听么?”
苏容若敛去脸上微笑,目光深邃而复杂,兼有淡淡的哀伤,对他却一如继往地诚实:“那得看你想说什么。”
她真的要对他关闭心门了么?阿诺的眼神暗下去:“王府来报,说是一个男孩。”得到的答复很快:“恭喜你。”
“那恶妇怎不去死?”阿诺忽然一掌击在案上,核桃木板应声断裂,杯碗食盒滚落满地。
隔门外的紫苏吓得一跳,悄悄探进半个头,见到女主人的眼神示意,才屏着呼吸进入室内,快手快脚地收拾整齐,然后,退出。
苏容若沉默,阿诺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地满面杀气:“她欲置你和小鱼于死地,设计我俩分离,害你三年之间辗转病榻,我。”
声音忽然破哑,王奕交出的谢九思来信,说她近一年时间整日发呆,如个偶人一般无有生气,后来悲痛成疾,养了两年才能正常生活。
他心疼地将女子抱进怀里,哑着嗓子:“容容,你我相爱至深,为何要因这恶妇分离?”
苏容若下意识地将手挡在胸前,仿佛前世自己养的金毛,在外面滚得满身烂泥恶臭,却傻傻地浑然不觉,只全心全意地向她扑来。
僵持片刻,她淡声道:“和别人无关,是我不愿看到小鱼成为被猎杀的目标,也不喜欢活着,需得时时算计,步步为营。”
“给我几年好不?等海晏河清,你愿去何处,天涯海角,我都随你。”阿诺的语气半是商量半是恳求。
火烛爆出两个灯花,苏容若的神情明了又暗,月色似水,从她心头流过,目光一点点绵软,透出隐隐的酸涩。
伸手推他结实的胸膛:“先看眼前吧,你老住在长乐宫,非长久之计,要不,让阿禧给你分一处房间?”
“不去,我妻儿在哪,我便在哪。”阿诺断然否决,几分无赖几分霸道地圈住她的身体,不肯放手。
两人相隔咫尺,他的气息,象暮春的阳光照在雪松森林,醇厚,温暖的木质香,混着成熟男子的阳刚体味,说不出的性感迷人。
“天下人皆知,你的妻儿在靖王府。”苏容若有点心烦意乱,她的情绪激发了对方的情绪,他的目光变得悍然,咬牙诅咒:“我宁愿那恶妇母子一起去死。”
他在为仇恨所苦。苏容若深深呼吸,稳住心绪,轻声责备:“你向来爱恨强烈,冲动之际不管不顾,你的心情我懂,但你想想,你出生时便差点被你阿爹摔死,你,难道要学他不成?”
阿诺愣得半刻,凝视着眼前温婉平和的眸子,清晰地映着月华,也映出他的影子,慨叹:“容容,佛法让你变得仁慈。”
“你对小鱼的爱,也让我知足,感恩。”苏容若微笑作答,红唇微绽,仿佛枝头半开的花。
阿诺很久没有见到她的笑容,心神一荡,依稀又回郎情妾意的时光,低头便如只蜂蝶般吸采上去,热烈地倾诉:“我爱小鱼,我更爱你。”
苏容若开始挣扎,他的吻却更加深长,她用力地推他,他微微使劲便将她固定,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腥咸血味冲进男子嘴里,却是被她咬破下唇,抬头喘息,心中沉郁至极:以前爱抚她,她如水云般的柔软和婉,如今,她决绝至此。
“靖王殿下,请你自重。”苏容若的神情重新冷淡,阿诺抹去唇边血迹,怔怔地望着她不语。
苏容若正欲开口送客,舌尖触到血味,忍不住地干呕起来,阿诺一腔绮丽欲念和失落痛苦全然消失,连忙令人去传大夫。
半晌忙乱之后,等苏容若睡去,阿诺才穿过重檐叠舍,曲折幽径,推开昭明殿的院门,见好友正跨坐在黛粉高墙,对着月色和花木独酌。
他有心事。阿诺一掠而上,与兄弟并坐瓦脊,偌大的东宫都已沉睡,只零星微光,随着巡夜卫队的形踪悄然移动。
“她仍是不愿?”阿禧瞧对方嘴唇伤破,将手中酒杯斟满,剩下小半壶递过来,问。
在他名义上还是有妇之夫时,她是不会和他有亲密关系的。阿诺摇头,眼神却迸出光亮:“她有喜了,大夫说两月左右。”
两月?是左还是右?阿禧脑中轰然一声,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千里日同行夜共帐的秾丽欢情浮上脑海,月色梦一般遥远,杯中的酒些微刺喉:“金铃和丽娅将来庆贺大典,我与她们成亲三载,却两年不曾见过。”
阿诺记起过去种种,五陵少年,银鞍白马,不知踏进了多少洛京女儿的梦乡,道:“你对女子向来不上心。”
阿禧哈哈一笑,反问:“不上心么?”笑声从苍白月色中透出,有丝伤感的味道。
沉默几息,他字斟句酌:“我在曼达山一年余,常有机会见到长乐公主,彼时,我不知她是小若,亦不知她是你妻。”
她也以为我已经去世。两双眼睛对视,有些话不必说出,阿诺性格粗犷,豁达隐忍,但,他不是真的木头。
阿禧看她的眼神,和小鱼异常亲热的关系。迟疑片刻,伸臂搂上好兄弟的肩膀:“你照顾他们母子,我很感恩,小鱼爱你,让他拜你为义父,可好?”
阿禧沉默半刻,才道:“先别谢我,她若真的不愿与你重归旧好,我也不能让小鱼叫别人阿爹,到时,你不得怨我。”
他到底,上心了。阿诺怔了怔,忽然明白,胸腔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少年西门昭天空高远,飞扬洒脱,聪明骄傲,眼里何曾有过妇人?
家门惨变后满怀悲怆,矢志伸冤,在楼烦协助金瞳夺位,也必然时刻警觉着阴谋算计,无意情爱。
得到安详宁静的曼达山,风光明秀,他生死一线,她孤寂无依,两颗同样寞落聪慧的心相遇,必然互相懂得,且彼此怜惜。
再后来,他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救她和小鱼于危难,千里护送,一路当是何等风情。
阿诺心内五味陈杂,无语良久,才迟疑地问:“金铃和丽娅那处。”
“丽娅是宁都女王,本来与我也不得不分开,金瞳曾庇护于我,我也为他争得皇位,小若不论在恩在情,于我皆比金铃深重百倍。何况,眼下我们极需与归厚结盟,金铃能体谅最好,不能,我也顾不得了。”
阿禧出神地盯着天际青灰的薄云,良久,长吁口气,拍拍兄弟的肩膀:“王氏之子,可要我来帮你抚养?”
阿诺凝视着自幼肝胆相照的兄弟,如凝视着日月星辰,高山流水:“她不想我如先帝那般,要我好好地对待这个孩子。”
“她是此间,最好的女子。”阿禧低叹一声,与兄弟碰杯:“来,为她,为小鱼,为你我,为天下人,干。”
月破云轻,夜花无语,朦胧恬淡的静夜,响起男子低低歌声: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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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四句,来自诗经,讲的是兄弟亲情,有兄弟团聚,美酒佳肴,相谈甚欢,和睦温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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