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美正与杨家论及婚嫁,杨家老夫人也来互换了庚贴,只差最后两道程序,送聘礼,选日子办喜事了。
偏紧要关头,方家出了这样的事,杨家又是钟鼎鸣食之家,方家如今家道中落,父亲又获罪丢官贬职,家产也折腾了近半出去,杨家随时可以反悔这门婚事,这也是李氏最近急得上火的原因。
连二连三的打击已让方敬澜麻木了,偏李氏的哭泣更令他心烦意乱,他强忍颓废之气,对李氏道:“所谓婚缘天注定,三丫头的婚事,咱们尽力而为吧。杨家虽是钟鼎鸣食之家,但一向信守承诺,家风甚严。你也别只顾着哭,还是亲自去杨家一趟,先别问婚事,就说咱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觉配不上杨家,请他们另择贤妻佳妇。”方敬澜的意思很简显,以退为进,让杨家做出选择。
李氏一边试着泪,一边点头,哀哀地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方敬澜厌烦她的眼泪,沉声斥责道:“你也别尽埋怨张氏,若不是你平时为人太过刻薄寡恩,把她逼得急了,也断不会做出如此事来。你扪心自问,张氏所作做为,难不成你就一点责任也无?”
李氏滞住,不敢辩驳,却也不甚服气,忍不住道:“可是她那所做所为,哪一样不是让方家丢脸的?就拿如善的事,这丫头接二连三做出丢人现眼的事,让咱家蒙羞,也不见老爷如何处置发落她,这才怂得这对母女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喝,老爷觉得妾身说错了吗?”方敬澜测目,李氏又一声冷笑。
方敬澜收回目光,想着如善十二岁时就敢勾引李骁,十四岁那年又想故伎重施,所幸被三媳妇给制止,
虽然被他严厉斥责惩罚,仍是狗改不了吃屎,最终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又想着回门那天,如善扯高气扬的派头,心里一阵气堵,满嘴钢牙真真要咬得粉碎了。
知礼不忍自家老父在他们面前出糗,插嘴道:“二妹屡教不改,一是因张氏之故,家学渊学,有样学样,二来,也与父亲偏宠偏信不无关联。不过,二妹总算嫁作人妇,张氏已伏惩,自是不必再提。唯今之计,还是先顾着三妹的婚事要紧。父亲说得对,杨家钟鼎鸣食之家,在民间素有仁厚体衅名声,杨老夫人也素有贤慧声誉,就算咱家横糟变故,应该不影响三妹的婚事。相信姨母亲去杨家一趟,以退为进,三妹婚事定是无虞。不过,我目前最担心的,还是四妹妹与向家的婚事。”
知礼话一出口,立马引来无数测目,老太君何氏心下一紧,方敬澜也是心中忐忑。
老太君忧心忡忡,“大哥儿说得极是,如今咱家出了这样的事,向家又岂会不反悔?”
何氏也跟着疑目,“那向家还有个自带十万嫁妆的表姑娘,先前因顾忌着爹爹的官威,不敢明张目胆把表姑娘收进房里,如今,方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向家恐怕……”
众人都明白何氏的意思,不约而同的揪紧了心思。那个表姑娘也没什么出挑之处,但胜在自带十万嫁妆,又是向夫人的亲侄女,就算甘愿做妾,也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贵妾,并且还有向夫人的撑腰作主,
如情这个家道中落的小小庶女,嫁过去,只有靠边站的份。如真当年带着雄厚嫁妆嫁到平阳侯府,也不被钟家表姑娘给添了无数回堵?
方敬澜沉默着,如情和朱姨娘为着他的事,手头的私房全给倒了出来,一文不剩,这让他心中触动太巨,又想着一向乖巧懂事又纯真可爱的小女儿,因大人的缘故而受到如此拮难,心里也是无比酸楚,直恨不得把张氏抓到暴打一顿。
蓦地,陡然抬头,问何氏:“家里,真的已山穷水尽了?”
何氏起身回道:“公爹不必忧心,虽然这回咱家确实垫了不少银子,但总归元气还在。”何氏告之公爹,除了朱姨娘这对母女,知廉夫妇把所有身家财产都拿了出来外,库房也只动了少部份贵重物品,除此之外,家里的房产在契庄子都还在手头的。
何氏当家已有两年之久,当然知道方府的财产底细,方府前些年确实不算大富,但近几年来,方敬澜在盐运使司的位置上,也捞了不少好处,当然,这都是别人给的,可不是人家贪污来的。再加上海宁老家每年丰厚的份例银子,库房里那一堆贵重玩意……方家东山再起不是没机会的。再来,李氏的嫁妆还没算进此例,给两个小姑子准备不俗的嫁妆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敬澜心中已有了底,想着自己外书房里还有一堆在任上行到的好处,心头略为好转。道:“如情还未及笄,与向家的婚事。暂且不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如美的事办了再说。
李氏心里一喜,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经过继子丈夫的一通分析,如美的婚事不会有太大变故,只是,她与如美准备的丰厚嫁妆却又不得不重新分配一番了。
方敬澜又与继母儿子媳妇推敲接下来的会发生的事,方家失势,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迎接想来落井下石之人,如美与杨家的婚事,还有向家有可能会出现的变故,大半个时辰过去,总算让大部份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让心中有数后,夜已深沉,大家也耐不住疲惫,准备各自回屋歇下,方敬澜起身,大理寺三天的超强心理煎熬,回屋后又是一番脑力运动,年纪也已大了,体力大不如前,早已头重脚轻,起身走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何氏,目光炯炯,当着李氏的面,一字一句道:“从现在起,姨娘朱氏的月例银子、及吃食衣用,按着太夫人的份例减去一成便可。”
*
翌日清早,玲珑侍候着如情梳洗,玲珑给她找了件遍绣海棠折枝薄棉单裳,一脸轻快地把她听来的八卦与如情分享,“今儿天还没亮,张姨娘就叫人捆了抬出去了。听说送到白缘观了。”
这个消息已经经不激如情的反应,她又问:“还有呢?”
玲珑双眼发亮,胸前些微的隆起之处剧烈起伏着,她喘着粗气,咬着下唇,道:“太夫人昨儿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摔碎了。”也足足闹了大半夜。
如情吃惊不已,“三姐姐与杨家的婚事有变么?”
玲珑继续咬着唇,摇头,“那倒不是。是因朱姨娘的事。”
如情圆瞪着双眼,“我娘?关我娘什么事儿呀?”
玲珑还想卖关子,后来被玲珑一个巨无霸轰了过去,怒道:“死蹄子,平时候吊我们姐妹的口胃也就罢了,如今脾气见涨了,连姑娘的口胃也敢吊了,当心我凛了夏妈妈,看她打你板子。”
玲珑吐了吐舌,赶紧道:“我错了,我错了,因为昨晚老太爷忽然对大奶奶说,要把朱姨娘的吃穿用度全按太夫人的规格减去一成来办。太夫人气得发狂,昨晚在屋子里狠发了一通脾气,也与老太爷吵翻了天。后来,还是老太君出面,太夫人这才消停的。”
如情当然傻住,她没听错吧,朱姨娘的待遇只是妾室的待遇,不宽厚,但也够用。因为不会争宠也不会向男人要额外的赏赐,所以一直过得很是清水,遇上有大宗的人情往来支出,甚至还会手紧。除了身份低人一头,偶尔受些气外,朱姨娘在方府的日子还算是不错的。而这回,方敬澜居然提高她的待遇,只比李氏低一成……李氏从太太升格为太夫人后,月例银子从15两升为20两。那么,朱姨娘便从先原的二两份例升为18两两……这可是平妻的待遇呀。
平妻是商人中传出来的(唐朝除外),正妻平妻嫡庶不分,在大家族和顾及名声的礼义之家是很让人看不起,是败门风的行为。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很低,他们弄出来东西是不被社会主流承认的。至于官宦之家,也没有平妻之称,全都是妾的名份。大庆朝也没有平妻之说,所谓平妻就是个哄外面女人的。后娶的那个,一辈子不回祖宅,不入宗族,只是外宅。要想认祖归宗,回家就得执妾礼,想入族谱也只能是妾,子女只能记妾生子。而方家书香门弟,也不可能把妾室抬为平妻,方敬澜这回抬举朱姨娘,也不过是想提高她的待遇,没别的意思吧。但是,李氏却不认为,她直觉认为方敬澜是在打她的脸呢。
如情在古代生活了十多年,明白妾的极低地位。不管那个人为二房、次妻、平妻还是二夫人等等,实质就是妾。当然妾的来源也有多种,由高到低排:1、名门所出的庶女;2、平民白丁的女儿;3、通房丫鬟抬的妾;4、赤贫之家卖的女儿;5、戏子妾;6、下九流妾。前2种是良妾,是在官府里登记了妾书的,是有一定地位的家庭附属成员,算半个主子。后面几种,是妾婢,非常低贱,比奴婢高一流。良妾,大概也相当于商人嘴里的平妻,但是在法律上还是妾。
但不管如何,平妻的称胃总比妾要好上太多。但方敬澜才经历了妾室的祸乱,哪会如此白目脑残明张目胆抬举朱姨娘为平妻?
玲珑一脸佩服地望着自家姑娘,“姑娘所料不差。老太爷也确实没有说要抬举朱姨娘,只是怜惜朱姨娘而已。”朱姨娘因为这回收拾张氏的烂摊子,把自己所有私房全都拿了出来,若不是林氏阻止,估计宫头最后一根叉子都要拿出来的。方敬澜大为感动,这才让何氏给朱姨娘涨“工资待遇”。但这就大大刺激了李氏,昨晚在自家院子里闹了足足一宿,大骂方敬澜宠妾灭妻,要去官府告发他……方敬澜与她大道理讲下来,大小道讲出去,李氏仍是一味的哭闹不休,最终,还是老太君出面压制住了李氏的气焰。
如情呆呆地问:“奶奶,她用的什么法子?”
玲珑抿唇笑了起来,老太君在夏林家的挽扶下,一路来到李氏的院子,踩着一地的碎片,迎向李氏,冷冷喝道:“不过是多给妾室一些份例银子,又不是停妻再娶,你作甚发这么大的火?老爷再抬举朱氏,总归是个妾。只要太太无犯七出之罪,你嫡妻的地位谁敢撼动?”
李氏滞住,老太君这是在变相地敲打她呀,她哭喊道:“可是,朱氏区区一个妾室居然给平妻的待遇,这岂不是打我的脸?”
老太君恨恨剜了方敬澜一眼,冷道:“为了让方府迈过这道难关,妾室朱氏可是把自己所有体已私房都拿了出来一文不剩。老爷也不过是礼尚往来,朱氏对老爷真心实意,一片忠城。老爷如何还能亏待她?”
方敬澜也跟着道:“母亲说得对。只不过多给些朱氏份例银子,又不是停妻再娶,你发哪门子的疯?”他见李氏仍是不依不饶的,陡地拂袖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朱氏在危难关头不计较个人得失,我若不回报一二,就是枉读圣贤书了。”然后,方敬澜一番知乎者矣,圣人有云等等一番大道理劈头盖脸朝李氏喷了来,李氏直被喷得左右找不着北,尤其方敬澜一句“不贤不孝,不仁不义”的大帽子扣下来,李氏张口结舌下,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总算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情主动翻译出来大至意思如下:朱氏除了“涨工资,涨待遇”外,她的身份是不变的,在李氏面前,仍然要执妾礼。而李氏呢,大可不必放心上,之所以给朱氏涨工资,只不过是有感动朱氏在危难关头献出一份大大滴爱心。方敬澜被感动得不得了,这才破例给朱氏涨工资涨待遇。
后勤总管的李氏的想法便是:自己的下属无论是社位地位,还是家族贡献,都远远低于自己,但老板却给下属发放超额工资,这是不合理的,并且违返法律的。
而ceo方敬澜的想法却是:你虽然占着后勤主管的位置,但实际上,却是只占坑不拉屎的行为。为了激励你的斗志与责任,我这才抬举下属,不是为了与你争斗,一来只是感激下属员工对公司的奋勇献身精神,二来也只是激励你的斗志而已。
而最高董事长老太君的见解则是:后勤主管大大不合格,确实得好生批评。但ceo这回处理也不公道,才发生了私人助理为乱公司之祸,偏还不吸取教训,又抬举另外的私人助理,虽然这个私人助理人品还算过关,但谁能预料将来会不会与主管上司发生矛盾,进而危害公司的发展?
所以,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发生,老太君董事长出来安抚人心,ceo和后勤主管各打五十板子,被涨了工资的私人助理则工资照发,但该做的事,该守的本份仍要谨守,上司的话要听,但主管的话也要听。若有违背,不但扣工资,还要行政处分。
总归一句话,朱姨娘虽然仍只是妾,但足足涨了九倍的工资与待遇,虽然方敬澜强调在正室面前仍是执妾礼,但谁不知道,这可是平妻的待遇?
大庆朝没有平妻的说法,有的也只是商户里流行的似是而非安扶人心的称谓,在官宦之家,是不允许平妻偏妻的存在,那样会被视为没规矩。方敬澜感动朱氏的付出,内心里是想给平妻份位的,但经过李氏的哭闹,老太君的提点,也深觉此事不妥——才刚经历了妾室之乱,可不能再来一回了。但是,涨朱氏待遇的话已说出口,也万万不能再收回,只得认同老太君给出的点子——只涨工资涨待遇,其余一切不变。
*朱氏涨了份例银子后,虽仍是妾,但方府的奴才都知道,这可是平妻的待遇了,哪里还敢怠慢,连带的,如情也大大受益。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请安问候。当然,只除了李氏。
偶尔去李氏那请安时,李氏会阴阳怪气讥讽一番,每每都让如情不动声色又恭敬地挡了回去,李氏气急,但见朱姨娘仍是如照常般请安,并且态度恭敬,想着老太君和丈夫的脸色,又软了下来,刘妈妈说得对,目前不是置气发火的时候,还是先把如美的婚事敲定再说。
是以,又过了两日,李氏顶着两轮黑眼圈,化了较浓的妆,让人套了马车,直奔庆昌侯府。
当天傍晚,李氏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憔悴的脸色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与得色,不用问便知:该给如美办婚事了。
因是方府的嫡次女,所嫁夫家又是显赫的二等爵位的庆昌侯府的嫡次子,虽然方府已大不如前,但庆昌侯在京中权贵圈子里却也是响当当的皇帝心腹之一,多巴接些准没错。
如美的婚事仍然订在天启五年元月,这回正式与杨家敲定了日期,并按着礼节走足了过场,杨家并未因方家失势而毁婚或是推委,在京中仕林与权贵圈子里广受夸赞。
如美婚事大定后,李氏又撑足了腰杆来,开始重新准备如美的嫁妆来。月底,如真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太君携着李氏,何氏,林氏,如美如情一并去了,因为如真进京时,如情又去了山西,而回来后呢,如真又有了身孕,是以这还是如情头一次踏足如真的新房。所
如真的新房不大,统就两进两出的四合院,不大的院落却也布置得小巧别致,这儿的奴仆如情大也认得,除了如真的陪嫁外,其余的应该是从侯府带来的,或是从外头现买来的。这些丫头做事勤快伶俐,把老太君一行人迎入内宅后,便恭敬退下。如情打量了房间,挺开阔的屋子,用各式屏风隔出了生活区与寝区,除了如真床前候着的三个下人,外头落地式坐屏后候着几个穿着体面的媳妇丫头正在清理桌案,而屋外头则各立着两个丫头,并不见姨娘之类的人物,想必早被清理了吧。
如真坐着月子,穿着暗红绣药芍花湖绸夹花褙子,头上并无半点珠饰,额上戴着块二指宽的深红色镶银珠抹额,斜坐在榻上,身后枕着块厚厚的枕头。几个心腹婆子媳妇在一旁侍候着,长子元哥儿由乳母领着与客人见面磕头,次子还在襁褓中。
大概是才生完孩子的缘故,如真脸颊很是丰满,隐隐透着些许斑痕,但精神奇好,与老太君中气十足的笑闹打趣。
如情先是看了小婴儿皱巴巴的脸儿,又逗弄了五岁的大侄子,给了大侄子两套簇新衣赏及一个厚厚荷包,里头是纯金打造的小胖鼠,专供小孩子玩的。而给小侄子准备的则是绣老虎图案的肚兜两个,及几个香包,里头放了艾叶草、香瓜子等驱蚊避昆虫的药草。戴在小家伙身上,免蚊虫叮咬。
如真与娘家弟妹们寒暄了番,又朝人群后的如情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来到自己跟前。
如情小心抱着小侄子,坐到床前,仔细打量如真,诚心诚意地道:“多年不见,大姐姐越发福气了。”这可是她的真心话,想着先前时的模样,瘦巴巴的,全身可没几两肉。而如今,资色不减当年,但几乎双下巴都快出来了,料想应是小日子过得滋润所致。
如真也在打量如情,眼里闪过惊艳来,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张算不得绝色却极干净明丽的脸儿,美丽温润毫无侵略性,如温玉一般亲切温和,甜美可爱,五官平和,毫无棱角之感,让人看着极为舒服。最难得的是一张粉脸儿白里绣着自然红晕,肌肤光滑,仿佛一掐就会被掐汁来。
感受到如情的诚挚,如真也感叹万千,低声道:“是呀,自上回一别,一晃居然已过六年。而妹妹却是这般伶俐鲜艳,而我,却是老了。”
如情道:“大姐姐哪里老了,我倒觉得有句话很适合你。”在众人的目光下,如情摇头晃脑地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斌新辞强说老。而姐姐却是少妇不识老滋味,为添感慨强说老。”
如真作势要掐她,被她机敏地闪过,老太君见她抱着小婴儿,生怕她不小心把孩子摔着了,连忙喝道:“死丫头调皮捣蛋,当心把你小侄子给摔着了,等下看你大姐夫不骂死你。”
如情闻言忍不住吐舌笑道:“奶奶太小看我了。家里文哥儿玉姐儿,还有二哥哥的源哥儿淳哥儿,我可没少抱。这个小不点,更是不在话下。”为了表示自己很有力气,还特意把小婴儿举过头顶。骇得屋子里的老中青几代女人几乎心脏破裂。
何氏当先一步把小宝宝换了过去,胆战心惊地道:“我的姑奶奶,小心些呀,万一摔着了可不得了。”
老太君一把拉过如情,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骂道:“叫你小心些,还敢故意搞乱,耳朵生哪去了?”然后又揪了如情的耳朵,老太君这回揪得有些痛,如情应景地大声求绕。
笑闹过后,如真又笑骂道:“先前进京眼巴巴的想与你来个惊喜,你倒好,居然跑去大同和知义一块了。害我白欢喜一趟。不过我倒是奇怪,成天面对知义那张所谓的棺材脸,也不怕影响食欲。”
众人想着知礼知义两兄弟那千年不变的棺材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情道:“呃,不至于吧。我想,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大嫂和二嫂才是。”然后冲何氏眨眨眼,“嫂子,我说的可对?”
何氏被这么多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绕是久经大场面,也有些吃受不住,不由啼笑皆非道:“好你个小妮子,这般背后编排自己兄长的不是,等会看我不告你几状。”
众人又呵呵笑了起来,李氏也跟着陪笑,似乎很是高兴的。只有如美有些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着什么。
李氏暗地里扯了她的袖子,用眼神警告她,专心点儿。
这时候如真已发现了如情送给孩子们的礼物,讨喜可爱的小衣裳,及玲珑喜气的小肚兜,再加上两块纯金打造的拳头般大小的生肖狗和生肖鼠。她早已从何氏嘴里得知如情最近手头很紧,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心想着等会子再私下多给她塞些私房,但面上却说了些感谢的话。
如情摇头,一脸苦恼道:“大姐姐若真要谢妹子的话,就不要再生了。”
如真不解,忙问为什么。
如情抿着唇,一副很痛苦的表情,“我的侄儿侄女已经够多了,若再多来几个,我怕这双手都不够使了。”
然后朝如真展示她的雪白玉手,满脸苦恼,“为了给小侄子赶制见面礼,妹子我可是拼了吃奶的劲了。”
如真哎哟地笑了起来,戳了她的额头,笑骂:“就你算得精。大不了,以后嫁了人多生几个,保证全赚回来。”众人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如情却一本正经地大摇其头,“不妥,不妥。”如真又问为何不妥。
如情很是严肃地道,“就算妹子生他个十个八个吧,可元哥儿还有文哥儿他们那时候都已从打酱油的年纪升格成酱铺里的老板了,说不定,小老板也得出世了,真要算起来,永远都是我吃亏来着。”
这下子,又是一阵狂笑,老太君指着如情笑骂:“你这丫头,财迷投得胎呀?算得这么精准,你怎么不想想,日后你的小皮蛋儿向几个姨母舅舅舅母讨要了礼钱,再向几个表哥表姐讨要,若再脸皮厚些,不就回本了么?”
众人大笑。
如情呆了半晌,歪着头想了一会,忽然双眼一亮,“咦,对呀,我怎没想到呢?”古代可不兴没嫁人就不必赶礼,只要年纪比别人大,弟弟妹妹讨要赏钱,也得乖乖地给。
老太君拍着大腿,指着如情笑骂:“小财迷呀小财迷,咱方家几时出了这么个死爱钱的?”
何氏捂着唇道:“既然这样,那大姐三弟妹,咱们日后还得多加努力才是。争取好让四妹妹回本才行。”
正当大家笑得前伏后仰时,忽然石青锦覃的帘子打响,一个丫头清脆的声音传来,“二姑奶奶来了。”
众人一愣,不明白这个二姑奶奶是何方神圣,纷纷望向门口。
只见一身姜黄色锦缎缕金牡彤穿花薄棉衫,下身土黄色打底,底边裙裾用金线绣雉鸡月华裙的如善手里拧着方嫩绿色镶珊瑚珠滚边刺绣的罗绡巾帕,踩着高高的凤头鞋,昂首挺胸地进入屋子。
如善环视屋内诸人,轻轻地笑着:“看样子,我倒是来晚了。该打该打。”说着面目含笑地朝老太君等人一一施礼。
老太君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原来善丫头来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如善笑容满面,“有劳祖母记挂,孙女病才刚痊愈。”她拿着帕子试着眼角,“孙女不孝,娘家出了这样的大事,都没能亲自回去一趟。还请祖母恕罪则个。”
老太君道:“你的兄嫂妹子都是能干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娘家的事哪还能让你操心呢?那天是如美不懂事,让你平白担心了。”
被点到名的如美很是不服气地轻哼一声,把头撇开。但又忍不住斜眼瞟着如善,盯着她金丝八宝攒珠髻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手中拧紧了帕子,嘴巴一撇,总算把目光移开了。
如善神色凄楚,“这次姨娘确实太不小心了。为了姨娘一人,累及全家,甚至累及爹爹的名声,我,我心里也不好受。恨不得……把那起子心黑的奴才统统卸成八块才好,让他们欺上瞒下,以次充好。”
如情听得几乎笑了出来,这如善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当张姨娘的女儿久矣,推卸责任的本领都是高杆的。
如美一听这话几乎跳了起来,但何氏抢先一步道:“二妹这话我可不爱听。张姨娘精明厉害,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底下的奴才纵是撑破了天也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下三滥的名堂。大理寺的供词如今都还在呢,二妹若是得空,可以去瞧瞧。”
如善面色不悦,却也堪堪忍下,强笑道:“大理寺可不是我等普通人想进就进的,嫂子这话,岂不让妹子难堪?”
何氏神色淡淡,不理她。倒是林氏快人快语:“难堪么?应该不至于吧,我以为再难堪的事妹妹都从不放眼里呢。”
大家都知道林氏指的是什么,但如善面色不变,只对着林氏轻脆一笑,“嫂子说甚话呢,我怎么听不懂?”
林氏一阵气堵,若论嘴皮子功夫,如善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但这在大姑子的地盘上,又是喜气的事,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让大家都不不了台,只得撇开头不理会她。
如善又盯了她一会,这才撇开头,踩着优雅的步伐往如真床前走去,“大姐,恭喜呀,喜添贵子。”
如真瞧着她,面色淡淡的,“二妹来了呀,金蛾,还不给二姑奶奶看座。”
如善正想说话,忽闻金蛾低眉顺目又恭敬地道:“二姑奶奶,请坐。”
如善望去,忽然面色难看到极点,原来金蛾把一个彩墩摆放在乌木掐牙边的圆桌旁,而圆桌周围,早已坐满了方府女眷。她坐过去,誓必不能再与如真单独说话了。
如善坐了下来,她旁边的如美立马把墩子移了移,正在吃水果的如情苦笑,忙收回了趴在桌面上的手,旁边坐着老太君,她也不好把墩子挤着老太君,最后只得把墩子往后边挪了下,这才勉强止住了如美的入侵。
而如美丝毫不知如情这时候已把她从头到尾咒了三十遍,还故作亲密地凑到如情耳边去,小小声地咬着耳朵,“你带了几个香包?送我一个。”
如情侧目,“干嘛呀?”
“忽然闻到了一股狐臭味,拿你的香包闻闻好些。”
“……”如情盯着她半晌,很是无语。虽然她也很不喜欢如善,但大家总算姐妹一场吧,何苦这么不给面子?
但如美却不这样想,见如情动也不动,不由抓了她一把,“你到底给不给呀?”
如情苦笑,“有你这样的姐姐,算我上辈子没有投好胎。”
如美却奇异的没有发火,反而点头,深以为然,“你这话,也是我要说的。”
“……”如情再度无语,忽然发觉如美当真是日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一旁的如善听得二人的对话,面色不变,但袖子底下的手却绞得死紧。忿忿地瞪了如美的后脑勺,正想冷言讥笑回去,但想到如今自己不同往日的身份,也就堪堪忍下。
……
在离去时,如善却私下截住林氏,目光炯炯,“姨娘都被送进观里受苦受累了,嫂子还有心情在这儿说笑?”
林氏唇角一撇,“二妹觉得,我该成日里以泪洗面,作出苦大仇深的孝顺媳妇形像不成?”
如情冷笑,“姨娘再如何不堪,总归是哥哥生母,是嫂子的婆婆,婆婆进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身为媳妇的居然不思营救,这是什么道理?”
林氏沉下脸色,“二妹慎言。姨娘做了错事,连累全家,受到相应的惩罚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二妹已嫁了人,这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如善横眉,咄咄逼人:“难不成我嫁了人就不能认自己的生母么?嫂子嫁进我方家,是不是也与娘家形同陌路?”
林氏反唇相讥,“我娘家的私事,身为出嫁的女儿,我肯定不会插手。不过,若是娘家有难,为人子女的,定也搭把手。不说倾家荡产,定也力所能及。二妹在质问我不孝之前,还是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为了替姨娘收拾烂摊子,我可是花光了近半嫁妆。二妹回去数数你的嫁妆,娘家有难,二妹又曾动过多少。”
如善滞住,在闻得方家出事后,她也是坐立难安的。后来听闻大理寺把张姨娘也给带走了,想以豫郡王府的名义去瞧个究竟,想着大理寺会看在豫郡王府的面上给个通融,但还没走出仪门,便被豫郡王府身边的婆子给拦了下来,嘴里声称: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她心里一阵气堵,却再也迈不动步子。她又求到李掠跟前,而李掠却与表姑娘正在花园里吟诗作画,而李掠一脸的温柔,表姑娘满脸的楚楚动人,心里邪火直往上冒,可她却生生忍住,上前与公爹的外甥女笑着打了招呼,然后把李掠哄回了房里,正想请李掠帮忙出面说情,话才说了一半,李掠便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我确实帮不了。能进入大理寺的罪犯,都是非同小可。咱家虽贵为郡王,可一向不管事的,你也别仗着王府的势替咱家惹来祸根。”说着就要往外走,如善忙一把拉住他,“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受罪,而自己却不管吧?”
李掠回过头来,盯了她半晌,望着她眼里的哀求神色,心中一软,道:“好吧,我去问父王试试。”
如善大喜,拉着李掠的手,语气温柔,“夫君,还是你最好,我没嫁错人。”然后她满心欢喜地等着李掠的好消息,却不料等来了豫郡王妃。
满面寒霜的豫郡王妃冷冷地对她道:“王爷说了,你去管你的父母吧。不过,我可丑话说到前头,你出去了就甭想再回来了。”说着拂袖而去。
在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丫头来报,称方家的三姑娘要见世子妃。豫郡王妃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如善,唇角带着浓浓的讥讽,“想不到方家动作还真快。”然后转头对小丫头道:“你去告诉方家姑娘,就说世子妃病下了,暂不宜见客。请她改日再来。方府的事我也听说了,另外再去帐房以世子妃的名义领五百两银子给她。算是王府对方家的一点儿心意。”
就那样,娘家的事,如善想管而心有余力不足。她是真的尽力了,账房里以她的名义支取了五百两银子,她后来还拿嫁妆给贴上,后来又差人送去了一千两,她已算是尽了力,怎么林氏还这么不依不饶?
“我是出嫁的女儿,可是,姨娘总归是哥哥和我的生母。嫂子就眼睁睁的瞧着姨娘被丢进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受累?天底下有这样做媳妇的吗?”
林氏语气也不怎么好,反正这儿也没别的人,慈眉善目的嫂子形像也没必要再继续维持,她冷笑一声:语气尖刻:“处置张姨娘的事儿可是老太君和公爹决定的。二妹怎不去求他们?偏跑来找我的茬?难不成见我好欺负不成?”她目光豁豁地瞪着这个小姑子,语气越发尖利,“你是姨娘亲生的,又是孝顺女儿,既然你心疼姨娘,那干脆也去观里陪姨娘得了。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只知道拿泰半嫁妆给她打点,替她收拾烂摊子。其余的旁的事,可真的帮不上忙了。若是妹妹有本事,大可以豫郡王府世子妃的名义迫使老太君和公爹把姨娘从观里放出来接回郡王府养呀?”
“你……”如善气得目眦欲裂,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来,为了张姨娘的事,林氏豁了一半嫁妆出去,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她指责她却也站不住道理,更何况,她虽然是王府的世子妃,可是上头还有刻薄厉害的婆婆,她如何能作这个主?这林氏分明就是故意刺激她。
然后,姑嫂二人再一次不欢而散,如善气如斗牛地离去,想请如真帮忙说情,如真一口就回绝她了,“我是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如何管得着?更何况,张氏只是我母亲的陪嫁丫头,一个奴才抬的妾室,如今犯下大错,方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犯得着与一个奴才豁出脸面么?”
张姨娘在方府一直称王称霸,因生了一儿一女,方敬澜看在两个儿女的份上,从来不曾亏待过她,就让张氏生出了自己是贵妾,相当于平妻名份的想法,如善也一直认为自己母亲算得上是方府的平妻,可没想到如真居然把她贬成区区奴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
从如真那回来后,已是夕阳西斜。忽然听门房的说,向家夫人携向公子来访。
老太君心头一个咯噔,下意识望向如情。
如情沉静地望着老太君,在心里苦笑,看来,越是担心的,便越会发生,想躲也躲不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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