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季明活着回来的消息,让梅氏瞒了个风雨不透,她有心瞒过,明芃又住在山上,一应用具都由着家里送上去,梅氏派心腹上山去,送了米面粮油搁在小院门口,根本不进屋去,山上的人又不下来,明芃只当梅季明死的透透的,半点不知这个叫她牵肠挂肚的人已经活着回来了。
纪氏有心劝一劝梅氏,明芃这样总不是办法,便是梅季明有了个姨娘,该嫁也还得嫁,总好过再找一个半死不活的过日子,可她还没张口,梅季明是附逆的事,便传扬开来了。
人嘴两张皮,上下嘴皮子一开一合,吐出来的话比刀剑更伤人,梅家都把他赶出来了,明芃更嫁不成了,倒不如瞒着她,让她真以为梅季明死了,一辈子都听不见他的消息才好。
明芃半点不知山下事,还拿着画好的画交给梅氏去找版画师傅,拿铜雕出来,有凹有凸,墨色印上去浓淡相宜,拿印好的册子给她看了,明芃点了头,真个刊印起来。
梅氏急的嘴里生了一圈儿泡,这册子发出去,梅季明岂会不知,若是再来寻了明芃,可不生生叫他给拖累了,他的罪名还未定下,可名声却已经臭了,别个捏着他攻讦成王,哪个管他是不是真的附逆,只捏了这个短处,把小墨点儿抹得一块黑罢了。
一家子粉饰太平,梅氏还特意往纪氏这头说一回,万不能把梅季明还活着的消息透出去,纪氏一听就点头应下了:“只当是有缘无份罢。”除了瞒着还能怎么着,梅季明已经叫除了名,再不是梅家人了,失了宗族,他又是个什么,难不成还把明芃嫁过去跟他过苦日子不成?
找个寒门颜家也能贴补,可断不能把女儿嫁给附逆,圣人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詹家死的冤不冤?按着戏文里,那该是六月飞霜的,可摆在眼前有些甚?不过是几座牌坊而已。
纪氏应下了,还把明洛明沅两个叫到跟前,特意嘱咐一回:“这事儿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把你们院里的人也看牢了,若是漏出一个字叫我查着了,谁的脸面都不给。”
说着看牢,还特意看一回明洛,明洛微微低了头,张姨娘嘴碎的毛病,比吃荤还更难改,已经叫她改了一个了,另一个怎么也禁不住,张姨娘还道:“我这舌头已经不能碰肉滋味了,还不叫我动动,不如活割了埋到地里去。”
明芃的事儿她就没少说,只不敢出院子罢了,明洛赶紧应下来,明沅倒不忧心,连着苏姨娘那儿也不怕,她出去三年,回来换了一付模样,行事倒有些章法了,不必明沅去说,早早约束了下人,不许她们往外嚼舌。
纪氏吩咐过,又把明洛看一回,跟着对明沅道:“你几个姐姐都办了及笄礼,原也该给你办,只你爹病在床上,办这事儿没的叫人说嘴,只咱们自家人插一回钗便罢了。”
一家子合演一场大戏,除开纪氏明沅几个,再没人知道颜连章没病,连颜连章自个儿都装不下去了,却又不能说自个儿前头是装病试探,只假作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等纪氏拿帕子捂了眼睛“喜极而泣”时,他又拉了纪氏的手,情真意切的道:“外头世道这样乱,我这病,倒病的是时候,索性等过了这段日子,再想起复的事儿。”
纪氏自然“深明大义”,听他一说立时点头:“老爷说的很是,我原就日夜担心,如今这番乱,倒把事儿躲了过去,锦衣卫也不上门来了,咱们只过安稳就是好。”
颜连章叹息几声:“只苦了你,叫你平白受许多闲气。”袁氏黄氏嘴嘴舌舌,纪氏一句也不曾瞒了他,半是诉苦半是委屈的全告诉了颜连章,没的他装病,叫她一个人受气的,颜连章这才有此一说,跟着又告诉纪氏:“江州我还有银子,这回带来不过是个零头,等风声过去,给你再添些田地,明潼也受了苦了。”
纪氏光诉自个儿的委屈还不算,把明潼的一道说了,她婆婆那付嘴脸,可不就欺她娘家势弱,颜连章越当官当的大,心胸就越是窄,这番又不是他自个儿想退,心里原就存着念头,再叫纪氏避轻就重的一诉,越发看不上郑家,若不是有个安稳的爵位在,总要叫女儿合离。
颜连章人躺在床上,脑子却没歇着,这么看下来,鹿死谁手还未定论,他看一眼纪氏,说不得往后就是成王登了大位,索性跟大哥家中一向关系和睦,想着便道:“我身子好了,也该给明洛说一门亲事,我看,托着大嫂到王妃那儿说一声,就在那兵丁里头寻一个好的。”
纪氏倒是一怔,再没成想,丈夫会说起这个来,倒同她想的一样,也不说自个早已经托了,只道:“我原也打算着,五丫头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六丫头都要备嫁了,她的亲事不定,我总存着一桩心事在,既你开了口,就往那样的寻摸就是了。”
颜连章既开了口,纪氏也不必想着法儿说服他了,这时节只图一个太平了,她既说定了,又去梅氏那里问讯,梅氏却一口一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里头生了口疮,涂的满嘴的药,一说话就流口水。
她这个样子,原是不想见纪氏的,可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不见人更拿不出主意来,索性拿扇子掩了半边脸,请了纪氏进来。
纪氏知道她这火气来的有因由,只当没瞧见,她不开口,梅氏先忍不住:“人都要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好,若这时候把她接回家来,知道了消息可不是要她的命。”
纪氏听见她说人要来了,便知道是成王寻的那个人,若是能成,明芃往后日子也不愁了,梅氏下的每步棋都算得是好棋了,只棋子不对,倒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她若下山来,必要问书的事儿,印了怎么不往书局送,这卖出去,梅家怎会不知,总归是要受牵连的。”如今这样儿,除了成王上位,自然人出手替梅季明洗涮冤屈,若不然,这个帽子只怕要扣一辈子了。
这事儿纪氏也只心里想想,绝无可能,她看梅氏叹息,眼睛里也全是血丝,自梅季明回来了又走,梅氏天天夜不成寐,如今人走了,还不得安生。
纪氏宽慰她两句,又叫人送了黄连蜜来,给她清热解燥,又把明洛的事儿提了一提,梅氏如今出不得门,只写了信送到明蓁那儿,明蓁接了信问过丈夫,哪知道成王随口说道:“就把这个配了你五妹妹就是。”
明蓁拧了眉头:“那明芃又怎办?”
“总还有合适的,往后她就更不愁嫁了。”成王原来生的就黑,此时更是黑的好像一块炭,回来那天阿霁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扑上去抱住他叫一声爹,明蓁抿嘴儿笑个不住。
他说的这话,伸手一捞,抱了明蓁,素了这么长时候,见着她哪里还忍得住,夏日里又穿的薄,衣裳带子一解,露出里头白嫩的藕节似的胳膊,大掌抚在肩上,摩挲她的肩胛,扶住她的腰肢:“也是时候生个儿子了。”
明蓁搂了丈夫的脖子:“总该叫我看一回人,实不成,再作打算。”
陆允武让成王提作了千户,连名字都是成王给取的,家里无父无母,人生的浓眉大眼很是端正,虽没读过收,人却很有些聪明劲,知道甚个时候该冲,甚个时候缩了脖子装相。
在蜀地经营日久,那地方有一半儿算是他的,陆允武要么就留在蜀地,一步步从五品千户升到指挥同知,要么就进京,成王却是想叫他留在蜀地的。
明蓁想看一看人,成王就叫了人过来,陆允武也知道成王怕是看中了他,要提携他的,却不知道想叫他作连襟,可他原来常年混迹街市,听见里头一点人声,脑子里过得一回,就知道了究竟。
陆允武不傻,成王对他另眼相看,他可没想着自个儿是个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天上掉不下饼来,来的时候就把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他只须问问府里有哪些人。
王府里只有一个郡主,离长成的年纪还早的很,王妃家中更是简单,除了一个未嫁的妹妹,还有甚事能落到他的头上。
听说年纪老大,前头也是订过婚的,说是未婚夫死了,换别个还要挑剔小娘子命不好,可对陆允武来,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了。
他想往上爬,成王就是一条捷径,放在眼前的青云路哪有不走的道理,便是那姑娘眼斜口歪,吹了灯也是一样的,把她讨进门来,就把她作观音娘娘供着罢了。
哪知道明蓁一打眼,就先摇了头,这个人同明芃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是天上云,另一个就是脚下的树根,单论人才,确是不错,眉目之间又有刚气,可跟妹妹那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结成怨偶,倒不如不结亲了。
可这么个人,若要推了,倒有些可惜,想着母亲托负的事儿,明蓁便问:“若是说给明洛,好不好?”从亲妹变成堂妹,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成王难得花了心力再去想上辈子这些不相干的事,想了一回,忽的笑起来,就跟明蓁这辈子还是他的姻缘,这一个竟也没能逃过去:“怎么不好,我来作媒。”
上辈子陆允武哪里会升的这么快,两下错开,没能跟上成王,也不曾留在蜀地,倒是来了京中,从个百长做起,也不知怎么就跟颜连章结亲,把庶出女儿嫁给了他,这辈子兜了个大圈子,竟还是结了这门亲。
一个五品的千户,就这么落到了明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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