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一个人,眨眼间消失在人群之中,程雪意再怎么仔细搜寻都看不到半片衣角,仿佛她刚才出现了幻觉一样。
很好,这下可以确定,刚才绝对是遇见了沈南音。
鬼市很大,但前往头场的路就这么一条,会遇见他也不奇怪。
程雪意对气息和情绪非常敏锐,若非如此,也分辨不出方才遇见了沈南音。
主要还是她对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了。
他应该不用香,檀香是沾染了乾天宗道场的香火气,而菡萏香则来源于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自然的体香,还记得那天晚上,越是情动,他身上的香气就越浓郁,极其涩情。
他要是哪天不做修士了,去当个小倌,该也是能做成花魁的。
先天圣体了属于是。
也只有他有那个速度,叫程雪意立马转头去找都追不上半个影子。
这么快。
可恶。
绝不能被抢了修月草。
她难得出来这一趟,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场合,接触此等宝物。
这五年来她在乾天宗如履薄冰,忍着反噬努力修习乾天宗心法,好不容易有了练气五层,又费尽心机才带着阿青进了太玄宫,混熟之后有了今日的进展,绝不能失败。
程雪意用最快的速度往地图上头场市的位置赶去。
不过,她能察觉到他,他会不会也发现了她?
丑时一刻,程雪意终于赶到头场市所在地,水云间的最中央。
“今日这水云间底下可真是安静,不见什么妖兽闹腾啊。”
有围观入场的人在小声议论。
“应该是鬼市的人清理或者安抚过了吧,既然把头场市设在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自然要保障好客人的安全了。”
“有可能。”
有个屁可能。
程雪意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不都是付萧然的功劳?
不愧是无欲天宫的圣子,一出手就能让水云间的妖兽们都安分下来,有两把刷子。
五色绚丽的琉璃桥横跨整个水云间,尽头没入密密麻麻的荆棘树丛,除了树丛里的烟雾之外,在桥的这一端看不到内里的任何情形。
程雪意一身紫衣,顶着狐狸面具挤出围观的人群,刚才说话的几人都惊讶羡慕地看着她。
“瞧着就是个年轻姑娘,一共十张票,她竟然有一张。”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啊?”
“咱们光长年纪不长本事。”
“”
程雪意踏上琉璃桥,远看这像是一座仙桥,走上去却鬼气森森,衬得桥下水云间都仿若冥河一般。
每在上面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生机跟着流失一分。
要是全部灵力在身,她才不在意这点试探和考验,但她现在情况不太妙,便有些撑不住。
可恶的鬼市,票是给出去了,却还对进得来头场的客人摸底。明面上说什么不探查进入头场的来人身份,不过问你买了什么,说到底还是要有所掌控。
程雪意极力克制血液的热度,面具下的脸庞几乎都要烧红了。
脸红不怕,眼睛可不能红,红了就自爆身份了。
程雪意细数着脚步,紧盯着仿佛近在咫尺却远在千里的对岸,脚底疼得快要受不了。
好疼。
好生气。
沈南音叫她疼也就算了,来个鬼市也不能轻松,程雪意真的生气了。
她伸手一抓,天空中几只扰人的怪鸟被她抓了下来。
它们丑陋的脸庞上蒙着鬼气,该是鬼市拿来起监视作用的傀儡。
程雪意一连抓了好几只扔在桥上,听它们惨叫,看它们身体发出被烧灼的烟雾,满意地踩着怪鸟的尸体一步步走到对岸。
再不让她到达,那就把这些怪鸟全抓来杀了。
施展傀儡鸟术法的鬼市中人披着黑斗篷,带着恶鬼面具,站在岸边望着走下来的程雪意。
程雪意靴子上还染着傀儡鸟的血,她惋惜地嗟叹一声,对那来兴师问罪的鬼市中人露出纯真的笑靥,哪怕面具挡着,对方似乎也领受到了这个无辜却血腥的笑容。
“真可惜,弄脏了我新买的靴子,我可是很喜欢的。”
居然不是为杀了傀儡鸟道歉,而是惋惜自己的新靴子。
“拿好了。”
程雪意将头场市的票扔给对方。
票是鬼市发出去的,正常途径发的票,是不确定来者何人的,但给乾天宗的他们特别做了标记。
本想问罪找麻烦的鬼市中人立刻偃旗息鼓。
毕竟是能弄到头场市票的人,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也不能真的把人赶出去。
更何况这还是乾天宗那两张票之一。
只不过——
黑袍子看了看琉璃桥上惨死的傀儡鸟和血迹。
这下手也太残忍了些,这真是乾天宗那种自诩名门正派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中心岛上,被允许进入之后,荆棘树丛消失不见,出现一座异常华丽,歌舞糜丽的红楼。
红楼是字面意义上的红楼,整座高楼全用红木制成,并非凡间常说的那类红木,就只是红色的木材而已。
璀璨灯火照耀之下,红楼色彩艳丽极了,似在流血一般,每层楼前都有衣衫单薄身姿曼妙的女子和男子在跳舞,他们舞姿曼妙开放,歌声悦耳动听,程雪意仰头看了一会,总觉得他们突然亲上也不奇怪。
“客人请进。”
有手持骨灯的老者引她进入红楼。
距离头场市开市还有半个时辰,其他客人应该都到了,程雪意没在自己身后见到任何人。
她还是在桥上浪费太多时间了,沈南音恐怕早就选好位置了。
“多谢。”
程雪意有点礼貌,虽然不多就是了。
她快步走进红楼,询问老者:“我的位置在哪儿?”
“客人只需站在这里,自会前往您的位置。”
一个光圈出现在一楼的中央,程雪意抬头往上看,觉得有点晕眩。
一圈又一圈,弯弯绕绕,看不到边际的高楼,在外面可不是这样的。
这是某种延展内部空间的法术吗?
程雪意走到光圈里面,不过闭眼的瞬间,周围景象已经变了三次。
几次眨眼之后,她停在一扇挂着黑绸的雕花木门前。
叮铃铃。
程雪意走起路来,腰间银铃撞击,她突然意识到不妥,施法将铃铛静止。
但好像还是太迟了。
眼前紧闭的门忽然自己打开了,她仰头望去,看到鬼市给头场客人准备的单独雅间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男人盘膝坐在几案之后,将落在窗外主场高台上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
他扔披着黑色的斗篷,但摘掉了兜帽,露出雪玉发冠,流苏发带,倾斜如瀑的长发。
那张雪狼面具冰冷危险,本该配一双蓝色的锐利眸子,如今却与他光风霁月沉静温润的双眼相称,竟然别有风韵。
那双眼睛准确地落在程雪意腰间的银铃上,让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忘了这茬。
旁人或许注意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银铃铛,但沈南音对她的铃声可是非常敏感。
“你凭什么坐在我的雅间里?”
程雪意站在门口不进去,理直气壮地询问。
哪怕双方都戴着足以遮掩气息的面具,可显而易见,他们都认出了彼此。
沈南音收回目光,挽袖倒了杯茶,慢慢道:“你的票原本是给我的,会指向我的位置很正常。”
“”
无法反驳。
程雪意倒退一步:“我现在就去找人换一间。”
没走出几步,头场市开市的舞乐声便响了起来。
程雪意脚步一转,果断回了雅间,将门关好。
她走到沈南音旁边的位置坐下,摘了面具扔到一旁,端起他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沈南音提醒她:“那是我用过的杯子。”
程雪意将杯子放回去,手臂往后一撑,坐姿随意到有些放肆地斜睨他:“大师兄的嘴是什么滋味我都尝过了,还避讳什么杯子呢?”
沈南音起身欲走,程雪意反而不乐意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都到一起了,还要抢同一样东西,一个雅间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此也能随时掌控沈南音的动向,正规途径抢不过,尽快尝试别的法子。
休养了一段时间,暂时压制灵脉这么一时片刻也不是太大问题。
她一把抓住他斗篷一角,使劲一拉,便将他的斗篷拉了下来。
大师兄纤尘不染的锦袍纱衣在雅间不算明亮的烛火中波光粼粼。
“跑什么。”程雪意直接倒在了铺着柔软毯子的雅间地面上,懒洋洋地将他的斗篷团成一团,抱在怀中轻轻嗅了一下。
“菡萏香。”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伸手拨弄腰间银铃。
因为设了法咒,银铃不曾发出响声,但沈南音看到她的动作,还是身子僵硬了一瞬。
“大师兄那么怕我呀?”程雪意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沈南音俯视着躺在他脚边,姿势暧昧到了极点的程雪意。
他当然可以甩下她抬脚就走,她拦不住他。
可是他没有。
至少没有立刻就走。
他半蹲下来,衣袍委地,长发在背后如扇面般展开。
“程师妹。”
沈南音抓住自己的斗篷,看似轻轻一拽,实则用力很大。
“自重。”
他极为认真诚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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