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第三句颇有讽刺意味的话由一名杀手说出后,三个人的心里都起了一层涟漪。
他们不约而同的扫了一眼此时正被林杉当靠枕使用的那具尸体,那个人便是用自己的剑割了自己的喉……也许,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不是对手的狡诈,而是搭档的出卖。
就在这时,围笼内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三个杀手心里正在蔓延扩散的对搭档的猜忌。
林杉在喝了几口水后,似乎是被呛到,忽然咳嗽起来。他咳了片刻后咳意并未缓解,反而更加剧烈起来。他的身形又蜷了起来,随着一声声咳嗽,嘴角溢出丝丝殷虹。
莫叶急忙靠近过去,下意识的伸手拂了拂他的后背,然而才拂了一下,就沾了满掌的湿腻。她的手顿时如摸到刺团上一样的颤抖起来,手上温热渐冷,心中一阵刀绞。
犹豫了一下,她的手绕到林杉的胸前拂了拂。
尽管她已经极尽小心,但林杉的咳意依旧没有缓解。点滴的血沫溅到莫叶的手背上,她才恐惧的意识到林杉正在抑制不住的咳血,脸色也由苍白转变为一种灰败。
她心中刚刚才聚起的一点镇定,再度崩溃。
站在巨形金属围笼外的三名杀手却是眼中一亮。
他们本来尚未看清林杉灰败的脸色,也根本没有完全相信林杉的咳嗽是真,但他们听出了那咳嗽声中夹杂的另外一种声音。
所以他们终于卸去心神间的警惕,迈近了一步——但是,也只是一步而已。
三人交谈的声音再次响起。
“脏腑受伤淤阻的声音,这次不像是装的。”
“谁先进去?”
“……”
在第三名杀手的片刻沉默之后,三个人只迈出一步的步伐就再未移动。
一个人进去,会承担全部的风险。
两个人进去,也许就会像林杉此时枕在肘下的那个死人一样被另外一人出卖,沦为诱敌饵料,被对手的剑锋撕碎——但那尚在可预料之中。
若三个人都进去了,也许连可预料的机会都摸不准了。
作为杀手中的老手,他们的心志本不该这么容易发生犹疑,可要命的是,如林杉预料过的那样,他们的东家真的不是一个人。
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此行的目的,皆是陌生的,可他们又都很清楚,只有活着回去,才能领取赏金。在此之前,谁也不想成为身边那个人登顶夺赏的脚下踏板。
望着那三个有着饿狼一样目光的杀手逼近了一步,却又不知为何的停下脚步来,莫叶的心一阵抽紧。
水葫芦忽然从林杉的手里脱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莫叶看着那只平躺在地,缓缓溢出清水的葫芦,心中忽起一念,慢慢站起身来。
她不敢去看这个时候的林杉,因为她怕看见往昔那张温和熟悉的脸此时变得惨白,并且开始出现带着死气的灰败。
她也不敢去逼视那三名黑衣刺客,因为他们手中的利刃淋漓着残酷的腥味,但那刃口上的寒光远没有他们眼中的那种升腾到极点的厉色更加让人觉得刮骨刺心。
莫叶估计到自己如果直视这样的目光,不仅是毫无作用的行为,还可能会被对方立即摧毁心智,变成一尊吓傻任宰的石像。
唯有一博!
所以她选择偏过头谁也不看,不管身前背后会不会突然有冷刃飞来,只是定了定神的看向脚边不远处躺着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的后背心上插立着一把无刃的长剑。…
那把剑是刚才林杉用过的,它刺入过几个人的身体,然而此时剑身上一点血渍也没有,浑然天成的剑身纹路如微风拂过的湖面,虽有波澜,但反而能透出一片平静的气息。
望着它,莫叶的心也平静了一分。
下一步,她冲了过去,拔出那把剑,双手握紧了剑柄。
莫叶仅有的十年记忆里,她用过裁纸刀,菜刀,但没用过真正的剑器。以前在书院时也只是摸过木制练习用剑,在林杉曾经的干扰下她也没有正式学过剑术,这使得她虽然心中有勇,可却手上无功。
自拿起剑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应举动已然让她在那三名刺客的眼里如同剥了壳的蛋,嫩弱渺小不是一点点。
……这么做是不是看起来很幼稚?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除了这样幼稚的做法她想不到其它……她是无力杀任何人的,也许她心里藏有一份别的意思。
那三名黑衣刺客虽然蒙着脸,但他们眼中的神情已然是在告诉别人,他们在狞笑。这是因为,看着金属网拼成的屋子里,那个绷紧肩膀、双手使劲握住剑把都持不住的使得剑尖在不停颤抖的孩子,让他们蔑视的心情充满了信心——杀她宛如拔小草。
然而当他们再走近一步时,又忽然止住了脚步,眼中轻蔑的狞笑也滞了滞。
见此情形的莫叶愣了一下神,接着,自己的手被温暖和湿腻包围的感觉又出现了。低头一看,是师父那只满是血渍的手握住了剑柄,并轻轻推开她的手。
莫叶呆立忘言,不见林杉的脚下有滴答直落的血水,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处理过自己的伤口,心下略松之际又注意到他依旧惨白的脸上,攀爬了几缕不太正常的红,这让她刚刚稳定了一点的心神隐隐忐忑不止。
“又要杀人了。”林杉握住剑柄后,离开了莫叶一步,手中的剑绕了半圈的横在胸前,“别过头去吧。”
铁网有四面,围拢来的刺客只有三人,所以有一面墙看起来似乎是安全的,莫叶下意识里朝那面墙挨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杉手中的剑忽然朝他对面那隔着网墙而站的蒙面杀手刺去。
这几名蒙面杀手看见并琢磨过林杉的杀人手段,心底还存着些寒意,直面林杉的那个杀手不想自己一个人独挡那书生剑客的疯狂,立即闪身一旁。
那杀手闪身到左边后,原本守在左边的杀手顺势挪步,则是挪到刚才空无人守的那面墙,迎上了挨身过去的莫叶。
挥剑前刺的林杉似乎没有看见背面那凶险的一幕一样,并没有立即挽剑转身,不过他直线向前的剑尖在对面那黑衣人闪身离开后,的确是转了一个圈,刺向铁网外围的一个角落里。
那里是这座铁笼的动力机簧孔,蒙面杀手们并不知道。他们以为那柄软剑蜷插在那里,就如屋内屋外许多掉落四处,或插立在地上,或串在尸体上的其它剑器一样,只是激斗后的结果。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人中,或许有一两人看见过林杉把软剑塞进那孔里后的结果,只是他们再没机会开口说什么。
林杉却是为了能再次触碰到那里而绷紧了心弦许久。
剑尖转向,然后刺出,林杉握着剑柄的手一翻,松开了五指。
无锋的长剑带着林杉的寄望,准确的刺入那个地面的走位穴中,在同一时刻,将原来蜷成一团填在穴中的那把软剑挤了出来。…
走位穴受到重击造成的结果不再是让破地而出的网墙继续上升,而是如花瓣绽开一样的朝外倾覆。
翻倒的网墙使围在外面的三名刺客下意识里退后一步,但职业化的刺杀习惯让他们很快拾起理智和判断,再次围了过来。
林杉在掷出手中的长剑,直刺地穴后,在网墙倾覆的那一瞬间,长手一探,抓住了被长剑从地穴中挤出而弹跳起来的软剑剑柄。
看似柔软易折,其实韧性极佳的软剑之前被林杉揉成一个团塞在地穴里许久,再拔出来时,形状很快复原,几乎看不出折痕。这把贴身随行于林杉腰畔的剑回到了主人手里,便如灵魂回归了本体,它像一条蜷缩了一个寒冬的蛇,在惊蛰的雷鸣中骤然醒来!
抓住剑柄的时候,林杉的身形已经有了向右手边冲过去的动势。
一切,只因为右手边离林杉右手中的剑锋最近!
右手边的那个杀手原本是站在对面的那位,他避开林杉锋芒的突然闪向右边,还来不及挪步太远就被倒下的网墙逼得停步后退。
“嘶……”
一种割裂的声音传来,很轻,很短促,很快被液体喷溅的声音盖过。
虽然林杉手中的软剑只有剑尖寸许金属寒凉触碰到那刺客温热的颈项,然而要割破一个人脖子上的大动脉,寸许宽度或许还宽了点。
所以那名原本想避开林杉锋芒的杀手反而成了三人中死得最快的一个。
血,溢得很慷慨。
那刺客双目大睁,当意识到心脏跳动的力量被忽然抽走一大半时,他扑向林杉的步伐才迈出两步就滞住。
他还有抬腿的力气,但他选择用这点力量扔掉了手中赖以生存的利刃,拼命用这点力量操控着十根手指,去摁紧脖子上那正在疯狂宣泄着他的生命的血脉。
然而一切都晚了。
在倒下之前,他还看见那疯狂的书生剑客将手里的剑锋投入另外一名杀手搭档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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