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对邢风说的话,一旁的邢老汉也是尽数听在耳中。他很认同林杉的话,心里也因此感到放心,所以他准备向林杉作别,不料林杉主动的诚意邀。他不好以强硬姿态拒绝,就同林杉一起上楼去。
饭馆二楼上,看见师父一出手,事情立马和缓下来的莫叶心里也是大松了口气,并再次对师父产生佩服之情。只是她见邢老汉也随师父上了楼来,想到他刚才几乎要在大街上鞭打邢风,莫叶的心里还是不自觉间对他产生一种畏意。
林杉引领邢家父子来到桌边,然后用他在书院中向其他夫子介绍莫叶的方式,依然是用了故人之子的头衔,向邢老汉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莫叶。
莫叶连忙向邢老汉端正的行了个礼,邢老汉坦然承了,并且还仔细打量了莫叶一番。
莫叶因为念书的缘故,在外一直是以男装示人,自己也逐渐开始适应这种奇怪的身份。但此时她觉得邢老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似乎能将她的伪装剥开,令她心里不禁隐生惴惴不安。
莫叶因为心虚而微微低着头,也不敢在师父和邢老汉之间插话。邢风更是木头一般,一脸心事重重的沉郁模样,半天无言语。饭桌旁,一边是林杉师徒,一边是邢家父子,两个本该最喜闹腾的孩子反而都同时闭上了嘴,微垂着头沉默着,聊天的活倒落在邢老汉和林杉这两个互相之间并不熟悉的大人身上。
林杉根据邢风下午的去向大致知道,他现在闷闷不乐的原因恐怕不是因为离学那么简单。所以他干脆一开口就先将这件事挑明了,只是他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对邢风的父亲说。
“前几天,县城锦缎店店家满门遭贼人血洗。”林杉平静的开口,对邢老汉慢慢说道:“店家独子姓宋,也是书院少学学子。邢风早些时候在少学听课时,宋学子就对他多有帮助,邢风返回幼学后,亦承其不少照顾。”
林杉像是在聊一件家常小事一样,对邢老汉说着宋家被一夜屠尽满门的凶残事。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多少个人的感情表露,坐在对面的邢风闻言却是于沉默中抽动了一下眉峰。
林杉对此事在情绪上表现得有些淡漠,刑风大约能想象为先生文人性格或许就是如此波澜不惊。只是令刑风料想不到的是,在印象中善恶分明且颇有些热血情怀的老爹在听闻这一消息后,表现得亦是有些平淡。他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了句:“以后有机会,我就带刑风去宋家坟头祭拜一下吧。”
刑风心生异动的飞快看了老爹一眼,然后他默默的叹了口气,将老爹的这种冷静平淡的情绪看作是:可能爹早就听说过,所以才会不觉惊奇吧!
“宋家的事,可能有些吓到刑风了。”林杉继续说道:“我听叶儿说,刑风为宋学子的死内疚不已,原因只是宋家出事前,宋学子邀请刑风为其伴读,而刑风拒绝了,他居然一直以此自责。”
这平静缓和的话语落入邢老汉的耳中,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急速的变幻起来,刑风看了老爹一眼,不禁心头一紧。
林杉没有留给邢老汉开口的时间,他只是语气略微一顿,然后目光直指刑风,肃然说道:“虽然在年初郊游大会上,你曾一箭射蟒为宋学子解围,我当时也认为你在武艺上有一定天赋,可能弃文从武会有更好成就。但是,这并不代表宋学子身边多你一人,你就能再帮他逃过一次灭门之劫。”
邢老汉听林杉这么一说,心中堆积的一段话被他慢慢咽了回去。
他原本准备斥责刑风一顿,然后将自己无意中发现刑风趴在县城武馆的院墙上,偷看馆内武术练习的事说与林杉听,并请林杉劝说刑风改了弃文练武的念头。但现在他听林杉讲刑风在书院里发生的一些他不了解的细事,他又觉得儿子会有这个决定,恐怕不是一时任性那么简单。
对于自己的孩子,父母总是想考虑得更多更周全一些的,所以他心里的主意一缓,决定先多听听这位先生的建议。
刑风一抬头对上林杉那看来的目光。他与其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偏过目光去,侧脸看了老爹一眼,然后自嘴里儒弱的吐出一个字:“我......”
刑风此时说话的语气支支吾吾,满是顾虑,似乎被什么力量压着他的嗓子,让他一直在压抑着心中真实的想法。邢老汉见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恼火的时候,他就听坐在对面的那位眉目清秀的小童低声对刑风说道:“刑师兄,今天我师父和你父亲都在这里,你现在有什么心结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聊一聊,或许你就不会觉得那么难过自责了。”
莫叶的话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邢老汉一眼后,连忙又将目光闪躲到一边去。
邢老汉听着莫叶和缓而字字清晰的话语,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他又看了自己儿子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在明显的情态对比下,邢老汉反倒放下了心中的那抹恼怒,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他也没有预先说些什么,就直接从桌边站起身,然后对林杉抱拳一礼,这才说道:“木先生,请你看在刑风曾在贵书院念过书的缘分上,今天再给他上一课。”
林杉也已站起身,莫叶和刑风见状也是陆续站起,神情郑重。就见林杉对邢老汉还以一礼,然后温言说道:“大叔不必如此礼重,今天的事还有许多未谈,我们先坐下来再慢慢细说。”
邢老汉微微一摇头,然后微笑着说道:“不了,老汉得先回去,家中有些东西还需照看。”
他偏头看了刑风一眼,投去一个含有深意的目光,然后像是对刑风说话,但实则是面向林杉的说道:“刑风暂交给先生,我很放心。但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这孩子恐怕连一整句实心话也不肯说出口。就让他安心的好好在这里听教吧。”
邢老汉说完这话就要告辞。林杉没有再强留,送邢老汉下楼去,刑风跟在后面,却在出门时被邢老汉一句话给赶了回来。坐回桌边,想到老爹今天的主动退让,他的双眼不禁一阵泛潮。
莫叶陪刑风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看见师父回来了,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唉,总算是走了啊!”
不料林杉闻言,脸上竟是一恼,对她斥道:“叶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对长辈不能只是表面尊敬背后就轻浮,还不向刑风赔罪!”
莫叶被林杉的一声斥责激得心中微惊。
她刚才之所以会这么说话,是因为从邢老汉上楼来,她就被他那似乎能灼伤人的目光压抑着一切神情举动,原本因为邢老汉差点当街抽了刑风的事而心里生出的那丝不平在压抑下膨胀,等邢老汉下楼去后终于爆发出来。
她这么说话是小孩心理中很自然的要与刑风站在一队,对‘敌人’举矛相向,让刑风觉得自己有了帮手。但她一时竟忘了,她眼中刑风的这个‘敌人’是他的亲生父亲,而像她这样的一个孩子辈的外人,是根本没有资格替刑风站在他父亲的对立面的。确切的说,刑风或许根本就没有恨过自己父亲的决定,他的沉默也许更多的是内疚和恨自己不成器,反倒是莫叶自己的擅自想法显得无比自大幼稚。
莫叶心里意识到了这一方面的事,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略显尴尬的朝刑风赔罪。
林杉一提儒衫下摆,重新坐回莫叶身旁的椅子上,莫叶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严肃的说道:“今天虽然是要说刑风的事,可你也给我安静的听着。”
“是。”莫叶目光微微瑟缩,原本因为邢老汉离开而放松下来,半趴在桌上的身子立即直起,乖乖坐正。
“你的父亲果然是非常希望你能以文入仕。”林杉平静的开口,语气中并没有多少严厉气息。
他略一停顿,继续对刑风说道:“可是,自己想走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选择的。如果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便要清楚的说出来,怕被否决而闭嘴不语,难道就能让别人不否决?更何况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是你的父亲。”
话到这里,林杉的语气略微加重,才又说道:“出于对子女的爱护,父母对子女的决定总是会异常的深思熟虑;但也是因为这种爱护,很多时候他们可能违背自己的初衷,在子女的坚持意愿下妥协。”
刑风闻言,双眼又开始泛潮。
他想起刚才在街上,老爹已经抽出腰间的皮带,却始终没有朝他挥下;上了楼来,老爹也是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呵斥自己,但还是强忍下了烦躁。回想老爹刚才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刑风忽然十分清晰的明白了,林杉话语中‘妥协’二字的意思。而这次老爹没有用自己的意愿对他进行干预,他反倒并不怎么觉得开心。
“身为男子,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必须坚定,不能像女子那样幽柔而依附于别人,所以在选择之前也是需要考虑周全的。”林杉继续缓言说道:“我心里实际上也是觉得你适合学武的,但你父亲那一关,必须慎重而为。亲人在傍,是羁绊也是助力。如果有他的支持,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在今后要走的路上,你也会因之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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