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1096、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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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炽闻言,隐然觉得御使监军之事算是定下了,一直绷着的脸色缓和了些,徐徐道:“你多虑了,我费心整治了十几年的军部,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起了风浪,未免太不堪。”

    厉盖在一旁补充说道:“三弟,御使监军只有知情权,权能再大也不会干扰日常军务,谁对此多言,不免是在昭然心意。而且如果是你执掌此军符,我相信军中各主将是不会心生嫌隙的,因为你并不是擅长无端搬弄是非之人。”

    林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过这话,他目光微垂,沉默了片刻,然后就推被起身,站定在王炽面前,攒指深深一揖:“领任,必不负君之所托!”

    王炽微微躬身,伸出一手展开五指覆在林杉的手背上,握着他的手一齐站直身形,眼里有一丝异彩滑过:“这才是与我并肩共过生死的三弟林安远真正的脾性。”

    说完这话,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将站在身边的厉盖的手也握撞过来,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王炽笑着说道:“趁我们兄弟三人还未垂暮卸甲,再并肩战一场吧!”

    厉盖声音里透着激动地应道:“我期待已久了!”

    林杉则是点点头,握住他二人的手又紧了紧。

    ……

    南昭京都,西大门。

    莫叶在人影憧憧、宽度有限的城门通道中逆行,为了避免误踩他人引发骚乱,她的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

    眼见自己离城门口的明亮越来越近,莫叶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心里压抑了许久的那个问题。再一次的从脑海里钢出来:如果三年前听师父的劝,不跟着来京都,会不会后来的事就可以避过?即便三年前自己来了这里,时隔三年还是会再出去,那自己来这里有什么意义?还无辜连累了师父,自己真是太蠢、太傻!

    她思及于此,心绪渐生乱象。脚步自然慢了下来。直到不小心撞到身后跟着出城的百姓,她才回过神来。

    她正要出自习惯地道歉,忽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小叶。你是不是在想我?”

    莫叶的心忽然一阵收紧,不用回头看,她已经凭那声音辨出,身后差点被她踩到脚的那个人。正是在城中如影随形禁锢了她两天一夜的那个年轻杀手。此人只用两天短暂时间,就把她认识的人全部骗得团团转。她岂能不对他芋深刻?!

    好不容易在伍书的帮助下脱离此人的掌控,莫叶真的很畏惧再落入此人手中。她本能的又加快脚步,想离后面那人远些,却差点又踩到前面那人的脚后跟。抬目远顾。因为她之前的走神,本就与她走着间隔了一段距离的伍书,已经离得更远了。

    就在这时。背后那年轻杀手的声音又传来:“我还没有胆大到,在这里就敢对你动手。”

    听了这话。莫叶忽然又回过神来。对啊!这里可是帝京都城的甬道,就连师父都要忌惮一分,仅凭一个杀手,任他武功再高,也不是都城守卫军的对手。他若敢在此处作乱,岂非自找麻烦,并且这麻烦还将是会无穷无尽展开的麻烦。

    莫叶很快又想起了三年前自己走过这条通城甬道时的一个记忆片段,忍不住要抬头往上看。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被人从后面伸来一掌拍了一下,出自本能反应,她又将头低了下来。与此同时,那个杀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东张西望,我可不想无端被你拖累。”…

    听了这话,莫叶心里隐隐一阵刺痛。

    曾经,她最不想拖累的人因她遭受重创,至今生死不明;而现在,如果能成功的话,她真想利用一切外力,尽可能的“拖累”身后这个似乎怎么也甩不掉的杀手。

    “不要想着玉石俱焚之计。”背后那杀手的声音忽然又传来,“领你出城的那个男人还没走出去。”

    莫叶怔了怔,垂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的确,若是她想在这儿引起事端,必定会连累到伍书也被拘被查,而凭伍书至今半隐蔽的身份,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至于那个杀手,以那矫捷如脱兔的身手,在光线昏暗的城门甬道中,城卫能否捕捉到他,还存在极大的悬念。

    现在的莫叶,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去赌通城甬道里这个成败。她不知道那个杀手的武功到底厉害到何种程度,她也并不熟悉城卫的行动速度,在这样两边都是一片混沌的处境里,她没有信心去赌。

    如果要赌,她只敢赌自己。在出了甬道的那一刻,是走在最前面,已经与自己拉开较远距离的伍书回援得快;还是身后这个杀手快人一步的发动袭击;又或者是,自己闪避得够快,争取拉开一小截时间差,以获得伍书的成功回援?

    莫叶脑中诸多头绪在快速交替,耗神过甚,未免疏忽了肢体行动。她向前走的脚步不知不觉又慢了下来,直到脚下又踩到“一块”有些柔软的疙瘩,她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踩到身后那个杀手的脚背了。

    “寻常人走路,都是容易踩到前面人的脚,你却是逆常理而行。这么短的一段路,你已经踩了我两次。”背后如影随形的杀手似乎笑了两声,“小叶,我忽然又发现了一个你很有趣的地方。”

    莫叶听着他对自己使用的那个称谓,心里顿时一阵嫌恶。每当他称她为小叶时,便让她想起,他冒充了她未婚夫的那件事。为此,这个家伙竟然还伪造了师父的笔迹,还骗过了那么多人,莫叶对此最为厌憎。

    抑制不住的厌恶令她忽然心生一丝恶念,忽然加快了些脚步的往前走,等到身后那个人的步履节奏跟了上来,她便又突然一慢。脚后跟重重踩下!

    背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冷哼。

    却不是莫叶预料中的那种吃痛闷哼。

    那家伙,居然躲过去了?!

    莫叶沉默着皱了皱眉,紧咬着下嘴唇不做声,心里有些事败后的羞耻感,但更多的是愤怒。她真想凭那一脚,将那杀手踩成瘸腿,哪怕只能让他瘸十二个时辰也好。用一天一夜逃离这座城。莫叶自信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但在踩空的那一刹那,她又必须承认现实,就凭这点女儿态毕露的小伎俩。就想扳倒一个刺杀经验丰富、神经极为敏感的杀手?这简直就是一时的做梦般的奢望。

    一时的轻松美梦被现实打碎,莫叶虽然有些气恼,但她绷紧的神经又清清楚楚的在时刻提醒着她,此时不是赌气的时候。立即再想办法!

    好不容易脱离了此人的掌控,莫叶绝不甘心再次落入他手中。

    然而就在莫叶再次鼓起勇气。想要伺机而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身侧有轻风掠过,似乎是有人从旁边挤到了前面。她定睛细看,心里不禁一阵猛跳……

    正是那个杀手!

    他蹿到了她的前面。并且还侧脸向后盯了她一眼。…

    ……

    莫叶走的这处穿城甬道属于普通百姓专行道,不如商车专道那里宽敞。因为城防工事的需要,四面城墙都只有一个能跑马的主门过道。附加的两个城门则设为徒步过道,宽度大约够两个人并肩行走。

    一般情况下。行走在这条较为狭窄的通道里的人,绝不会为了抢数息时间,而在通道内推搡别人、挤来挤去。万一挤出矛盾,吵闹起来,城卫很快就会察觉,下城检查,那便是为了一点小事而误了所有人的时间,是会被所有赶路进出城的人一片咒骂的。

    但这个紧跟在莫叶身后的年轻杀手,却能仗着身手矫捷,在空间有限的穿城通道里鱼跃浅水,来去游刃有余。并且他能如此轻松的蹿到莫叶前头,莫叶自己也有些责任,因为她的脚步慢了下来,身前自然空了一段位置,让那年轻人钻了队伍里的空子。

    年轻的杀手快速回头看了莫叶一眼后,很快又转过头继续看向前方,与此同时,他温平如水的声音轻悠传来:“你也有娇稚的时候,真叫人觉得新奇。”

    年轻杀手的撩拨话语里,隐隐然带着一种自信。他自信莫叶逃不出他的掌控,所以才敢这么轻松的逗弄他的任务目标。莫叶也感受到了他在说话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气质,因而每多听他说一句话,她心里就多一份焦躁。

    在压抑的怒火中,她忽然想到这家伙刚刚说过的一句话,立即反唇相讥:“你这么积极的蹦到我前面,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我踩上几脚吗?”

    年轻杀手语气悠闲地道:“为何不是我积极的向你学习,以争取到把你刚才那几脚回赠给你的机会?”

    静默了片刻后,莫叶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怎么会,你走路可比我快多了。”

    年轻杀手闻言微怔,旋即就意识到一丝不对劲,瞳光滑动,霍然回头,背后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果然消失不见!

    不必深思即可知道,她定是学了他向前挤的那招,只是她改变了行动的方向,闪避到后面去了。

    是通道里人太拥挤却空间有限,不尽相同的各种呼吸节奏、微有差异的脚步速度干扰了他的判断,只是一瞬间失察,即叫她将闪避的机会抓住。

    年轻人挑了挑唇角,忖道:此人学习能力很强。

    事实也的确如这杀手所料。莫叶眼见这缠人的家伙堵在自己前面,脑中思绪飞转,大致已确定,他可并非只是为了想还她那两脚就这么做。挡在行走于最前面的伍书与她中间,是切断了她求援的来处,他想将她稳稳掌控的目的明显更大一些。

    意识到局势发生了于自己极为不利的变换,她心焦之时,意识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他能进,她为什么不能退?以快抵快她拼不过,或许倒可以试试以慢抵快!

    离通城甬道的尽头已经没有多远了,出了这座城,被缚或者逃脱。也许她只有两个选择。但在离开这条光线晦暗的穿墙通道之前,也许她还有一个信心度更大一些的选择——如果她能成功抓住这点间隙中的机会。

    丝毫不舍得再将时间消耗在犹豫情绪里,即便这步挣扎棋末了仍是会走成废棋,这不妨碍她在领受失败之前拼力一试。

    此时通城道里往城门口行走的人群,因为通道宽度的限制,自然排成了还算整齐的长队。为防止踩脚闹矛盾,这队人彼此间前后又自然间隔了一到二步的距离。京都在十多年前改朝易帜后。新君推废了那座前朝皇帝命工匠草草速成的围城。重新建造了一道极为坚固、且充分嵌合军防策略的城墙,而百姓们进出城的方式,也因此与原来有了改变。十多年这么过来。大家也都习惯了,因而在走过这条通道时,自自然然就保持了某种秩序。…

    如果一个人占据的空间,是一步距离。那么此时通道中虚与实是一三五格局。但这种格局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缓缓前移。大家都遵守某种自然而定的秩序。其实也是对整个队伍的一种保护,因为其中若有某人突然停下来,便极有可能影响到全队人的通行。在这样庞大人群的一致需求下,不会有人轻易想要挑战这种秩序而去插队。

    但这种由人力支持的秩序。终究不是绝然死物,如果有人非得插队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如果个人身手足够敏捷。在整队人一三五的行走格局里,可以穿插的空隙还是很大的。

    何况。那年轻杀手突然蹿到了前面,他原来占据的位置就自然留空了,这间隙就更大了。

    不过,莫叶没有直接占领那杀手之前所在的空位,而是略使缓移之策。如果直接占他让出来的位置,那她只是相当于与他互换,除了前后之别,她依然在他掌控范围之内。

    莫叶是在那杀手蹿到前面来时,故意的放慢脚步,积压距离,然后又瞬间加快脚步,释放距离。通道内光线有限,所以如果队伍里忽然空出一段距离,后头的人跟进过来,反应会有些迟钝。莫叶从故意放慢脚步挤压距离时开始,就在频率极高地扭头往后看,凝起全部精神在眼力上,拿捏人队里因为步速紊乱而扭乱了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将一息时间化作十等份的等待着,瞄准机会,莫叶忽然从人队里闪出身形,她就如在桥墩下激流里瞬时横舵的一叶扁舟,贴在了通道一侧的墙壁上。

    他人还都在依序踩着稳定的步速前行,莫叶却在通道中停了下来。顺水行舟忽然搁浅,虽然只相当是原地踏步,但如果换一个参照物,莫叶就是在倒退。

    时间仿佛在莫叶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忽然又加快了流逝速度。被行走着的常常人队挤兑在中间的那个年轻杀手,只是两息时间的疏忽,他与莫叶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三步。

    与此同时,莫叶真正想要抓住的那个空间,也随着队伍的前移,出现在自己面前。莫叶毫不迟疑地站了进去,此时她与那杀手之间,堵上了五个人,那深邃却仿佛嵌着两片幽冥色的目光,已经无法向她直接投来。


    莫叶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又向前面那个已经看不见的人影挑了挑嘴角。

    莫叶苦练的《乾照经》是这世上内家功之集大成经典。内家功夫不如外家功夫那样速成,需要从小在骨骼肌理还在成长的年纪,就开始每天不断地练习,尽管如此,外表看上去进步也极为缓慢。然而内家功夫是在寸寸磨练体格、渐渐增强人体呼吸环节、血行环节等方面的同时,获得全身各经络同步增强从而回馈力量。

    故而在拥有同等外练招式的两个人身上,如果其中一人还兼备稳固的内家功夫,也许他一套拳打上几十回,也不怎么见气喘流汗。而如果一个人只练了内家功夫,而没有练过外功招式,若他与人无争,凭此本领也可以延年益寿,神清气爽。

    但也存在一些隐藏瑕疵的内家功法,这种瑕疵起初并不明显,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运练者身体里逐渐放大负面影响。一部外家功谱,可能编撰者再亲身尝试了千万回。掌握了一种身体平衡、着力于点的规律后,就可以编写完成。但是内家功的瑕疵,却要通过数万次的运气吐纳,当功法在身体里已经形成一种影响时,才会体现出其弊端。…

    外家功夫练废了一种,只要没缺胳膊断腿,还可以换。但是内家功夫。已经参与改变了人体某种机能。倘若废除,将会使肌体遭受重创,正常的某种循环被撕破折断。这种痛苦,无法想象。

    内家功法,需要创造者用身体去尝试利弊,有些功法随着创造者的陨落而失传。像《乾照经》这样顺利传递了几百年。诸多瑕疵已经在几十代练习者多次的修改增益中或填补或修正,几近完美。

    存在有瑕疵的内家功法。练习者会在获得进益的同时承受负面损伤,这会抵消一部分功法进益。但莫叶练的是几近无瑕疵的《乾照经》,自入了功门开始,获得的就是极为纯净的进益。所以她虽然入门得迟。十岁才开始练,但进益的速度已然补偿了时间上的缺失。

    内家功精深之人,会给人一种眼瞳明亮濯澈。气色生动而富有光泽,面门轮廓饱满。耳廓圆实的感觉。内家功从内至外,精进了一个人气与血行走的强韧度,滋养着修行者全身每一寸肌体,自然能影响到一个人的气质。莫叶练《乾照经》还只有三年时间,气血行走的进益速度还在初阶,但比起寻常惯易表现出气促娇弱的女子,莫叶的气质已是截然不同。

    她平时就是没有刻意施为,行走时也是如风般轻快。她握杯或执笔,从不会有颤手的时候,稳定如磐。每天早晨醒来,她也没有体弱者那种握不紧拳头的感觉,而是只觉浑身皆是劲气,精神抖擞。

    是修行《乾照经》,让她身体气血得到了一种巧妙指引。按照此功法在身体里开凿的经络通道,身体每项机能都精准的行走在最恰当的位置,激发全身活力,并还在不断的继续增益。

    目前莫叶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素质有所改变的地方,先是眼力,再是耳力。因为她练的是内家功法,每天会拨一段时间用来调整呼吸节奏,运气两个周天,持之以恒下来,平时她在见着气质灼然的陌生人时,也会忍不住凝神留心对方的气息节奏。

    莫叶为此事向伍书讨教过,得到的答案是“正常反应”四个字。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深切感受到练了内家功法的优益何在。

    在光线昏暗的过城甬道中,莫叶的外练功夫虽然不如那年轻杀手矫捷如兔,但她面对的另外一个群体,全是普通百姓,她要在这样的群体里钻空子,还是不难做到的。至于会不会因为动作拙滞而引发麻烦,这一点在莫叶侧身贴上通道一侧的墙壁后,也得到了解答。

    凭她十三岁少女的身板,要在这勉强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的通道里逆行,即便她没有那杀手矫捷的动作,也不是不能做到。只不过因为微微扭着的人队所限,她逆行的身姿不太优雅,躲来闪去的有些像老鼠。

    然而莫叶已经顾不上什么形象问题了,就算她这是鼠步吧!为了脱离那个杀手的掌控,她就是以鼠步求个自在,又有何妨?行走在这幽深通城走道里的人,也就是步姿比她端正些,可哪一位又不是在这洞中钻过呢?

    她不仅要以老鼠钻洞蹿墙角的姿势在城道中逆行,而且还变本加厉的接着触碰墙壁的机会,在往自己脸上抹灰。她不仅要把握住成功,还紧随其后的准备下一招。

    一直这样逆行,终有一刻会退回到入口处,这终究不是正常行事,城门口的城卫一定会盘查,而且很可能还会查得极严。…

    京都城防一向管控得极为严苛,近期将会更严。别人不晓得,莫叶还能不知道?朝廷正在行动轻缓的向西川送兵,这条消息是她通过阮洛的消息渠道确定无误的。而思及小时候自己还在邢家村居住时,烧毁了师父的图稿以致他又花了一倍的时间重制,莫叶此生都不会忘记自己犯过的这个错,当然也就不会忘记,西川之事的详尽。

    终于要开打了,将会是谁去主持大局呢?

    她现在已经知道。京都守备军大统领与师父是金兰之交,所以她从伍书那儿得知厉盖离开京都,即便伍书不言详情,她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

    大统领离京,京都守备军又被调离了一部分兵士,如这般拔骨抽血的安排,接下来京都的城防守卫工作只会更加严格。

    只是。师父所作的图稿那样精细且繁复。只是厉盖一人过去,能全然掌握吗?如果他不能,那谁能做到?师父曾经说过。这世上除了他那个同门师弟,没有谁能完整解析他的图稿布置,只是他同时也说了,那个师弟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生死未卜。

    西川阵地,除了大统领厉盖。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

    会是谁?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莫叶心里始终有着这么一个挥之不去的信念。

    两年前,她心里的阴霾还时常发作,如患上某种心病似的。在面摊、煎饼铺、饭馆、布店……许多的地方,甚至是路过一卖糖葫芦的游贩,只要她从那些人言谈间捕捉到一丝师父十多年前在京都留下的旧谈。不论那些面孔有多么陌生、丑陋、或酒色气满面,她也会凑近。设法加入他们的话题,从他们的言谈中,剥离自己真正想获知的那部分。

    最近这两年,莫叶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这种冲动情绪了。不过那半年精神病态的表现,也不是没给她带来好处。通过传闻片段的拼接,莫叶几近完整的知晓了十三年前师父带着襁褓中的她离开京都时的过程,虽然她不想用那个有些贬低意思的词汇形容,但又必须承认,师父那一次用诈死的方式掩盖行踪,手段接近诡谲。

    谁也没法相信,他出城时乘坐的马车被数十支箭矢射成刺猬,他还没死。不仅如此,那破破烂烂的马车竟然还如有神助的穿过了城墙!天啊,那可是新修刚刚完工不到一年的坚固城防,他怎么能不用跨门就径直穿过!直到十年后,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京都,并且就站在皇帝身边,京都百姓才如做梦一样承认,他没死,他回来了。

    只是很快令京都百姓扼腕的事又发生了。

    前面一次能死里逃生,不知第二次死劫还能不能避过?不知京都林家老宅里围杀惨状过程的京都百姓,在杀人焚宅事件发生后的较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议论这个话题。

    如果莫叶那天不在宅子里,没有亲眼所见那一幕幕血腥画面,那么她在听了京都百姓这般议论后,一定会毫不质疑地相信师父肯定又成功“诈死”了一次。

    可是她不但看见了,还握有证据。

    那天,在屋顶被烧塌的顷刻间,师父宽阔的肩背将她覆于身下,挡去了大部分火灼伤害,但她的小腿肚还是无可避免的被灼焦了几处。被人救出火场后,她昏睡了几天几夜,这段时间不足以叫那灼伤康复,血脓与疼痛时刻提醒着她,那场火的威力,老宅中的残酷杀戮,那不是梦。…

    师父的肩膀被杀手的剑刺穿的一幕,腰侧剑伤血流如注的一幕,他咳血的样子……

    还有那本封面被血痂扯皱的药书,莫叶一直留着。

    在那样惨烈的处境里,师父重伤之身,到最后明显连站起来的力气也耗尽了,还能做到诈死脱逃?

    虽然莫叶心里有着重重质疑,但她更不愿意放弃那一丝希冀。

    事关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到亲眼看见结果的那一刻,她不能全信那个只在百姓舆论中传递的结论。

    曾经她认为,能让她死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混入皇家陵园的忠烈陵区,把那座没有立碑的坟刨了。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师父,但如果那只是一座空坟,刨了便刨了,一堆夯土而已。

    然而因为年初从石乙那儿得到的另一种论断,后来又经过几番约谈,对那种论断进行更细致的分析,莫叶忽然心生另一种念头。

    恰好此时,机会似乎来了,她何不去西川亲眼看看?

    无论是刨皇陵,还是去西川,其实都是一种排除论证法。刨坟是以死证死,去西川是以生证生。对于这两条路的选择,莫叶也不是没认真思考过。并且已经得出自己的选择,她更能接受生的可能,所以她要去西川。

    如果西川之行没能得出结果,她再回来设法刨坟也不迟。

    莫叶在从石乙那里获得一丝对师父生在的希冀之后,刻意压抑多年的情绪才真正冷静下来不少,也是因此,她再一次认真思考那个刨坟证生死的最初计划。顿时觉得相当幼稚。皇陵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她还想扛着铲子进去?这完全就是妄念。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自己怎么会心生这种狂妄又幼稚的念头,莫叶才深切体会到,容易情绪化调运做事方式的人。愚蠢到了多么可怕的地步。

    在京都这几年,如果没有伍书或远或近的看管,自己不知道还会做出哪些事来。也难怪程戌那家伙,总是拿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自己。

    有了这丝觉悟。最近这几天,莫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京都这三年一切的作为。修行《乾照经》。练习飞镖接投,广阅地理书籍……还包括在城郊修那座空坟的事情。只是她似乎还是觉悟得有些迟了,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乱象四起。她不用细嗅就知道,大部分乱象又都是冲她来的。

    如果没有帮手,那就一个人应对吧!

    如果可以不牵系旁人。那就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安稳了吧!

    莫叶知道,伍书本来是要带她出城的。然而她现在却为了避开那个杀手猎捕的正面锋芒,不得不选择逆行。帝京这座御敌工事滴水不漏的都城,对寻常百姓而言,可以是小富安家之所,但此时对于她而言,却是龙潭虎穴。这后面的一个踏步若有失误,她这样选择逆行,不但做不到剑走偏锋的收效,倒可能变成饮鸩止渴之行径。

    所以,在完全掌控自己的行动力之前,莫叶要先布置好自己的心理防线。要捋清楚,自己回归内城的目的何在。她再不想混混沌沌地在时光河流里泛舟、随波逐流了,并且现在的她的确也找到了一个方向。

    ——尽管对那个方向,她也还心存一丝彷徨。

    心里诸多念头浮叶般飘过,莫叶拿住了她认为最珍贵的那一片,牢牢箍紧在掌心。

    与此同时,她丝毫没有松懈于鼠步逆行。在心中定念的那一刻,内城大门口的光亮,也越来越接近。…

    可就在她想最后一次抓下城壁上的灰,给自己脸上的“乞丐妆”再加重一笔时,她忽然感觉自己一掌拍入了虚空!

    虚墙?!

    莫叶心下微惊。

    如此敦厚的围城墙壁,内里居然是空心的么?

    这条通道延用了十几年,反复行走过不知有几百万人次,总也会有好奇的人摸摸墙壁的行为,但他们皆不如莫叶感触得这么仔细。

    除了因为莫叶修行了《乾照经》,肌体五感都敏锐于常人,还因为她受林杉抚养长大,耳濡目染的点点滴滴知识积累,让她对建筑体学问有着一丝独到的品阅方式。

    寻常人拍拍这冰冷的城墙,大多只是玩玩的心态。即便有一两个有心人是怀揣目的这么做,至多不过能觉出砌这城墙的石料质量不俗。而莫叶在拍墙的同时,精神正处于高度集中状态,她绷着精神本是为了成功逆进,却没想到身在这种精神状态里,让她误打误撞窥视到了这城墙的一丝古怪处。

    紧接着,城楼上一声急哨,更是间接证实了莫叶的判断。

    头顶上城垛走道里,那种城卫巡视走过的脚步声忽然脱离了接近固化的节奏,明显是有几路城卫兵士聚拢而来。

    “轰轰轰!”

    “轰轰轰!”

    凝神捕捉着那如铅砣砸地的脚步声在城楼上移动的方向,莫叶知道,有守城兵士下城楼了,八成是为这边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咂舌:刚才她那一掌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这巧合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就不能等她出去了再生事吗?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个穿越了狼牙围城,将皇宫内院与京都民宅连成一线的密道。

    那条密道里,差不多用的也是这种风格的机关术,将机关的启动点,安装在了密集砖面的某一块后头。

    莫叶记得,有不少京都居民闲聊时都提到过,早些年京都围城的重建,林大人也参与其中,这在京都并不是什么秘闻。三年前,她第一次参观杏杉道上花期的繁华,是师父带着她去的,那时他亲自承认过,城垛如狼牙交错,浑体如熏烧过的皇家大院狼牙围城,是他的作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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