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温瑜一概不知,萧蕙娘去厨房生火时,她不好一个人杵在院子里,便跟进去帮忙。
这厨房她不是第一次进,但上午她只在灶台附近找过打火石,旁的东西一概没碰。
这会儿萧蕙娘已生起火了,温瑜便看了一眼放各类碗筷瓢盆的案板,又瞧了瞧置着两口锅的灶台,却发现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她从前虽也进过厨房,但王府的厨房,灶火有专门的烧火丫头看着,各类食材也有下人处理好,甚至做菜时,什么时候该放什么菜,什么时候该放什么调料,调料放多少,菜烧到哪个阶段了转大火或小火,也都有掌勺的厨子在一旁指点。
她只需把下人们捧过来的菜、取好分量的调料,在掌勺厨子说可以放时,倒进锅里搅合搅合,再由烧火丫头们把控火候就好了。
出锅后摆盘、装碟也都是一律由下人们做的,但这在世家贵族中,便已是她们亲自下厨了。
眼下让温瑜独自做一道菜出来的话,她倒是记得常做之菜的步骤,但萧家这厨房里,显然凑不出她脑子里任何一道菜所需的食材
温瑜只得问萧蕙娘:“大娘,中午吃什么?”
萧蕙娘往灶洞里添着柴,面容叫火光映得发红,闻声说:“煮一锅杀猪汤,再切一刀嫩肉煸笋丝就行。”
温瑜听到“杀猪汤”三个字就浅愣了一下,她在今日之前,都从未听说过这道菜,更何论做。
好在萧蕙娘也没有要她下厨的意思,她添完柴便从灶台后方起身,熟稔地拿起了铁铲和一把细竹签子绑成的刷子,洗刷起了发黑的铁锅,颇有要给孩子们露一手的意思,对温瑜道:“阿鱼,你去外边把猪肝和猪腰拿进来。”
终于被指派了一点活的温瑜如释重负,抬脚去了外边,却瞧见方才还在屋里挂肉的两人,这会儿也在院子里,一个半蹲着在搓洗什么,一个半站着,手上拿着个葫芦瓢正缓慢地往下倒水。
见她出来,侯小安拿着葫芦瓢笑出两颗虎牙:“姐姐找什么?”
温瑜道:“猪肝和猪腰在哪儿?”
侯小安朝她身后抬抬下巴,说:“就在姐姐身后的墙上挂着的。”
温瑜一转头,瞧见了挂在墙钉上,还往下滴着血的一串内脏,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脸色还是微不可见地变了一变。
她活了十几年,唯一见过的完整的牲畜部位,便是年节里祭祀用的猪头。
但那也是隔得远远的瞧上一眼,哪像现在,她还得亲手去拎起这这淌着血的牲畜脏器。
这东西多少和人的有几分相似,温瑜便是逃难路上见过死人,却也没见过当场被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来的,此刻瞧着那血淋淋的一团,心下便升起了股不适。
但她竭力忍下了,面上也尽可能地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踮脚去取,只脸色瞧着有些发白。
萧厉无意间抬眸看见这一幕,微皱了一下眉,说:“那肝脏的血还没洗,你先把这串肠拿进去。”
言罢又对一旁的侯小安道:“去拿过来洗洗。”
侯小安便乖巧地冲着温瑜喊话:“姐姐你放着,我来拿就是。”
他说着已将葫芦瓢放回了水缸里,笑着一口小虎牙朝墙根这边走来。
温瑜在萧厉出声后,却并未停手,而是垫着脚一把将那串着几团脏器的棕榈叶绳薅了下来,五指紧攥着那裹有血迹的绳线,白着脸递给走过来的侯小安,面上勉强扯出抹笑说:“劳烦小兄弟了。”
说罢转身去水缸边舀水冲去手上沾到的血迹。
萧厉一直盯着她,侯小安也被温瑜的突然之举,弄得愣了一下。
等温瑜洗干净了手直起身来时,同萧厉视线相接,面上已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了,只主动接过萧厉手上那串洗干净了的猪小肠,说:“那我便先拿进去了。”
待温瑜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侯小安才拎着那串猪脏器小碎步挪到萧厉边上,问他:“你瞧见了没?”
他手上比划,抓耳挠腮,分外词穷:“她方才那模样,分明是多看这串脏器一眼,都要晕过去了的样子,但你让我去取吧,她还就非要自己拿下来不可。”
侯小安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直犯嘀咕道:“怎么就这么逞强呢?”
随即又很是怪异地道:“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萧厉没做声,接过侯小安手上的脏器仔细清洗时,才嗓音极低地说了句:“就是死倔。”
-
厨房里,温瑜抱膝坐在灶台后边的矮墩上,下巴搁在肘臂,半垂着眼帘看灶洞里的火光。
她并非不知好歹,自然知道那地痞让那少年过来,大抵是看出她有些恶心那血淋淋的脏器。
但她名义上好歹是陈癞子抵给萧家的丫鬟,萧蕙娘母子尚且各种脏活累活都自己干,她若嫌脏怕累,什么都做不好,倒显得她跟个主子似的。
萧蕙娘虽待她极好,但她也不能没了分寸。
温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听得在灶台前忙活的萧蕙娘道:“阿鱼,你看着些灶洞里的火,我去外边择些青菜。”
“那有的柴禾还没全干,你搭着干柴烧就是了。”
温瑜回神应了声好,在萧蕙娘出门后,她瞧着灶洞里的火瞧着是有些小了,便从边上拿了些柴禾塞进灶洞里。
只是这柴约莫就是萧蕙娘说的那半干柴,放进灶洞里后不仅燃不起来,浓烟和湿气还熏得原本燃着的干柴火光都小了下去。
温瑜怕干柴不够导致火熄了,忙又仔细挑了些干柴一股脑儿塞进灶洞里。
但灶火并没如她期望中的越燃越旺,反而越来越小,甚至几欲熄灭,温瑜又手忙脚乱地将那根冒着浓烟的半干柴取了出来。
她被那浓烟熏得眼都睁不开,泪腺不受控制地分泌眼液,勉强虚眼朝灶洞看去,却发现灶火还是熄了,只余柴上还裹着一层猩红炭火。
温瑜想找风箱把手,给灶洞里鼓风,可看了一圈,也没在灶台后边瞧见那样的设施。
她只得凑近吹气,试图将那点炭火吹燃,这一下不仅被浓烟熏得双眼刺痛,脸还被灶门处的温度烤得有些发疼。
温瑜扭过头一阵咳嗽,自知狼狈,但萧蕙娘方才出去,还让她看着些火,这火若转眼就熄了,还得叫萧蕙娘回来收拾烂摊子,温瑜光是想想便觉脸上躁得慌。
缓过眼睛的那一阵熏疼后,她再次凑近灶门,试图往里吹气,却被人拨开了脑袋。
温瑜睁着一双被烟熏得发红的泪眼扭过头,便见萧厉不知何时进的厨房,正站在她身侧。
萧厉看着被熏了一脸烟黑,睁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望他的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从前家中养过的一只白猫,那猫儿一到冬日里就喜欢钻灶洞里睡,每次他生火前,都得先把手探进去揪猫。
猫儿睡得灰头土脸的,被他拎着后颈四脚悬空揪起,一双浑圆的猫眼朝他看来时,便是这样警惕又带着点茫然的神色。
“我马上就把火烧好了。”温瑜说着,又试图再往灶洞里加些点火的绒草。
萧厉俯身拿过她手上的绒草,又轻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让位。
但这灶台后的地方本就狭小,温瑜便只能往里缩了些。
萧厉蹲身下来,将温瑜塞进灶洞里的柴禾取了大半出来,又用钳子把灶心的炭灰往两边扒了扒,说:“火不是你这么烧的,柴禾底下得有空隙,这火才燃得起来,你全都压实了,火能不熄么?”
他说完这话,侧过头看她,侧脸的轮廓和黑长的眼睫都被火光照得尤为清晰,目光里少了鹰隼巡猎似的压迫感,依旧绸黑得叫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温瑜这会儿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羞耻心攫取了,早上的火石点火,和这会儿的事叠加在一起,她全然不会烧火的真相已呼之欲出。
怕被嫌弃什么都不会做,闻言便只有些窘迫地“嗯”了一声。
她脖颈垂下的弧度修长好看,但那张努力绷着的,看上去无甚表情、故作平静的脸,一片熏黑。
萧厉拿过搁灶台壁放着的一截竹筒,说:“你往灶洞里吹气,用这个。”
他说着示范了一下,竹筒上下的结都是被打通了的,只是吹气的孔大,出气的孔小,一口气经竹筒被吹进灶洞,那木柴上已覆了一层白灰的炭火瞬间又猩红起来,甚至迸出了火星子,火光“噗嗖”一声,又重新燃了起来。
温瑜觉得她但凡早一点知道这东西,便也不会丢人现眼到现在。
她绷着肩膀,窘迫又故作从容地道:“我知道了。”
萧厉侧腿给她让出半边道,说:“出去洗把脸吧。”
温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可能沾到了烟黑,于是那本就紧绷的肩背,在那瞬间像是裹了一层石浆,她迈步走出厨房门的时候,整个人宛若一尊陶俑,裙摆都不带动一下的。
萧厉瞥过她的背影,转过头看向灶火,眸子被映出暖橘色的辉光,他撑着半边脸,似无声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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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走至院中时,侯小安正和萧蕙娘一起在院子边角的菜畦里择菜,他听见脚步声,转头瞧见温瑜,便没忍住“扑哧”一声。
温瑜此刻的羞耻心已快达限值,她绷着脸朝他看去,侯小安赶紧又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萧蕙娘闻声回过头来,温瑜已背身从水缸里打了水洗脸,萧蕙娘瞧见了不免念叨:“那缸里的水得多冰啊,怎么能用来洗脸呢,当心病着了”
温瑜含糊道:“我烧完火脸上热,用冷水激一激正好。”
她对着水当镜子,洗完脸上那些烟黑了,才去房里找了块干净帕子擦脸。
院门在此时又被敲响,侯小安跑去开门后,对着房里喊:“姐姐,好像是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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