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毓的声音,可又不是魏毓的声音。
这屋子里认识魏毓的人,都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子的恍惚,是因为片这女孩儿说话的声线和魏毓本人一模一样,可是,这说话的口气……
魏毓平日里跟人说话,总装得一副老派沉稳的模样,让人不觉地会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而判断她这个人的性格也是如此木讷,也是因着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她第一次进行《广陵潮》试镜的时候才被当时的主创给全票否认,也是因为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她从韩行川那里得到了一个前清挂钟的评价。
可是眼下的这个声音,十足十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稚气和童真,听着这声音,大家大概能猜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
徐畏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在心里,又开始对韩行川进行不人道的辱骂。
“嗯。”
镜头里的男人哼了一声,嘴唇完全不见动作,那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一样,带着一股子沉气。
突然地,镜头里伸出来了一只手,露出一段洁白无瑕的手臂,然后飞快地扯走了男人面的白巾。
男人的头顺势偏了过去,也是随着他的动作,大家终于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一直用手出镜的魏毓。
齐澄闭了闭眼,胸腔里的心跳如鼓,狂躁地叫嚣着他心里的不甘和愤怒。
不淡定的,例如梁晓声,直接高呼了一句:
“我去!”
连赵云澜和安风,都忍不住地攥紧了拳头。
只见镜头里的魏毓,穿了一身夺目的大红喜服,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面插了一支只要微微晃动能跟着流光溢彩的步摇。
但是哪怕这些配饰再精致耀眼,也及不此时魏毓的颜色。
她脸的妆容其实不浓,只是能看得出来涂了颜色极重的口脂,可因为这份口脂,她笑起来的时候才带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妖气。
徐畏这会儿想起来了,魏毓在这个剧本里的角色好像是个妖女。那眼下看这几个镜头,魏毓都还没有其他表演呢,仅是这份姿容,她的角色立住了。
徐畏和其他人有满脑子的问题想要向导演询问,可也因为这个镜头还在走动,不得已先暂时憋了下来。
魏毓拉着韩行川的手,歪着头看他,头的步摇半垂在空,因着屋里烛火的关系,在她脸印了一个斑斑驳驳的影子。
良久,魏毓笑着说:“你今天特别特别好看,好看得我都挪不开眼睛。”
有些夸张甚至恶俗的一句话,但是因为魏毓真诚专注的眼神,和带着童真的语气,于是显得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
韩行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闻言,笑着说了一句:
“瞎说!”
带着半分的斥责和十分的纵容宠溺。
魏毓顺势把整张脸靠在了他的肩,头发轻轻蹭着他的脖颈,说:“你是真的好看。”
那样子到带了一点点的委屈,好像因着韩行川不相信她的话而气恼一样。
“我刚才一直听人夸你漂亮。”
因着韩行川的一句夸奖,魏毓又重新笑了起来,又黑又亮的眼睛眯了起来,活像一只餍足的猫。
“可我是漂亮。”
看着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十足十是一只骄傲的小狐狸。
“是,你很漂亮。”
因着韩行川说台词,赵云澜的拳头不断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这样子说话的韩行川,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哪怕知道这是在演戏,可只要对面的女人不是她,她受不了。
“瞎说,你都没有见过我。”
果真应了那句话,小孩儿的脸骤变的天,魏毓这会儿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怨气。
韩行川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没说话。
镜头又好像暂停了一样,许久,大家都只看到他们两个互相依偎的亲密模样。
“你的眼睛是可以治好的吧?”
良久,魏毓开了口。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眼里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哀色和郁色,直叫人看了想将她心的那抹烦恼抚平。
“可以!”
得到回答后,魏毓伸手抱住了韩行川的肩膀,整个人好像窝在他怀里一样。
“我想你看看我。”
魏毓有些纠结地说道。
“我也想看看你。”
韩行川坚定地回答。
“我肯定你见过的那个什么祁林江家大小姐要好看。”
这话里十足十地带了满缸子的醋意,直叫人听了忍俊不禁。
“我相信。”
韩行川还是坚定地回答着。
梁晓声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场戏会拍得那样艰难。
一是因为导演采用了高难度的长镜头拍摄,要求演员的情绪台词技巧一步到位。
二是以为这场戏完全是由魏毓来主导,由她控制着剧情和节奏和发展。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的确是非常困难的挑战。
“可是我又不喜欢你能看见,你见过太多的锦色春光之后可能不会觉得我最好看了。”
魏毓说这话的口气是哀怨的,是不自信的,甚至是自卑的。
她却不知镜头外的男人在听到她说这话之后都在心里叫嚣着,这世的万千锦色春光都不及你一人来得动人。
“那我永远看不见好了。”
这下子徐畏开始心疼剧本里的韩行川了,可怜见的,守着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居然看不见,也不知道起杀他满门的魏毓欺骗他,哪个来得更造孽一些。
魏毓从他肩微微抬起头看他,一眼,前后大概不过五秒左右的时间,那眼泪一下子出来了,落在韩行川的喜服,晕成了一朵小花。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妻子没错吧。”
魏毓含着泪说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委屈,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是,你是我的妻。”
“你永远都不会丢下我是吗?”
这会儿又换做了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像是追逐着糖果的小朋友,满脑子都是那糖果的诱人芬芳,至于其他的,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想。
“是,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魏毓眼泪哗啦啦地掉,哽咽着问他:“无论我做了什么事?哪怕是你非常非常讨厌的事情?”
韩行川笑了起来,问她:“你能做什么让我非常非常讨厌的事?是把我的鞋子给丢掉不让我出门,还是悄悄藏起我的剑。”
看到这里,徐畏,包括梁晓声都明白了韩行川,导演和编剧坚决要用魏毓的原因。
他们不是要拍法治宣传片,给观众塑造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他们是想通过艺术的手法,引发观众对电影的多一点思考。
眼下,大概是做到了。
看到魏毓饰演的古挽的这幅模样,还会有谁去苛责她之前犯下的滔天罪过。
她罪孽滔天,因为她杀人不眨眼,屠了顾淮清满门又欺骗他。
同时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她爱了一个完全错误的人,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所以注定了她悲剧的结局。
知道这个剧本结局的人,都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不断在心里暗想,到这里吧,这个电影拍到这里吧。
让我们守着这个苍白的结局自欺欺人好了。
“你现在这样挺好,你要是看不见,我在你心里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是。”
韩行川笑着答应,他的这幅模样,和满脸泪水的魏毓形成了鲜明的对。
按照剧本进展,这会儿魏毓应该要吻去了。可是她先抬手覆住了韩行川的眼睛,然后整个人才倚了去。
齐澄和赵云澜抿着嘴唇,连呼吸都凝滞了一会儿。
从导演的镜头来看,这个姿势只能看到魏毓三分之二的侧脸,他们究竟有没有吻,是完全看不到的。
如果只是拍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可以借位的,没必要非硬着头皮来拍。
徐畏动了动嘴,想要说话,但是导演在唇间做了一个消声的手势。
只见这个姿势僵持了半晌,然后魏毓对着镜头的这半边侧脸一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她也睁开了眼睛,看着韩行川一直在哭。
看到这里,其他人也对这场吻戏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了,主要是魏毓的眼神太压抑,表情太痛苦,像是隐忍了太多,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又过了一小会,魏毓撑着身子往后退开。
其他人看到这,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这场吻戏总算拍完了,因为是未剪辑的版本,这段僵硬无动作仅仅只是贴合接触的吻戏,他们看了快有三分钟,要不是期间魏毓一直在哭,他们会以为是谁不小心按了暂停的按钮。
烛火再次闪烁了一下,噼啪的炸出了一道声响。
也是在这会儿,一直保持安静的韩行川有了动作,他拉住了微微往后推开的魏毓的手,一只手顺势抚了她的腰,把她轻轻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一只手抚脸颊,深情又眷恋地吻了下去。
这会儿倒是什么动作都看得清楚了,两个外貌扎眼的人,穿着大红喜服,在红床喜烛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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