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是新娘们来啦!”
“哦~,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听到了声音,模糊到清晰。
有孩童的欢呼,大人的打趣,小贩的叫卖,甚至还有隐隐的烟火……
她还处在血液冰凉的黑暗中尚未回神,仍旧不知今夕何夕。
胳膊突然被搀住,一道女声柔柔自耳边响起。
“上官小姐,我们到了。”
到了?到哪了?
她神思混沌,身体下意识的顺着力道跟着走了出去。
下船、再一步步被引领着迈上台阶……
好熟悉……
这一幕,似曾相识……
“啊!”
正想着,身边突然骚乱起来,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慌呼喊。
混乱中不知谁扯掉了她头上的喜帕,冰冷的箭矢豁然闯入眼帘。
瞳孔瞬间放大,上官浅震惊的四下环顾。
守卫、箭矢、倒下的新娘……
这是……
初入宫门的那夜!
可她不是死了吗?!
是梦吗?
是入轮回前的回顾吗?
可为什么偏偏是宫门?
她想看看孤山派……
看看爹娘,看看小叔叔,看看那些师兄师姐们!
哪怕一眼……
崖上。
宫子羽带着金繁看着下方的闹剧,眉头像是打了结,皱得死紧。
喜帕掉落,他猛然对上了下方姑娘迷茫的眼——
瞧着周围情景似大梦初醒般恍然,苍白的面色,震惊无措的神情,那般茫然又无助……
“嗖——”
一支箭矢带着破空声射向她,清澈水润的眸失去了光彩,缓缓闭上。
一如她这个人,缓缓倒下。
倒在那鲜红艳丽,象征美好幸福的喜服上。
宫子羽不忍的闭上了眼,不觉间手已紧攥成拳,青筋迸起。
——
“绾绾,我们来玩最后一次木头人的游戏。
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出声!等小叔叔来寻你才可以出来。
若你赢了,小叔叔便偷偷带你下山,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记住了,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你叫上官浅,是上官家的小姐,我是你师父。”
“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想活命,你就只能向上爬!”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寒鸦。”
“你会爱上宫门的人吗?
——绝无可能!”
“你很了解我吗?”
“上官姑娘,委屈你了。”
“你又在揣测我的心意?!”
“还觉得我温柔吗?”
“我保你不受苦。”
“所有?你还有什么?”
“无锋之人,何来情?”
“无量流火,决不能流入外人之手。”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虚情假意,你根本不爱我哥。”
“你让哥哥第一次有了想要追寻的东西。”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为我停下来。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可以走了……”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不……
不要……
她困于黑暗,挣扎不开,撕扯不断,犹如溺水之人般窒息、沉沦。
“喂?喂!你没事吧?”
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娇蛮却难掩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像那破水而入的黎明,瞬间将她拉回现实,拉回温暖的人间。
上官浅猛地坐起身,手抚上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眼前仍旧划过断断续续的片段,像是一生的走马观花、昙花一现。
“喂,你怎么样?胸口不舒服?莫不是也有喘疾?”
也?
上官浅迷蒙抬头,这才发现拉了她一把的竟然是宋四姑娘。
手下还能感觉到胸腔里心脏砰砰的跳动和温度。
所以,这不是梦?
见宋四姑娘还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上官浅蜷了蜷手指,心绪难言。
“让姐姐担心了,我自幼便有些体弱,这一遭也是吓到了。我不妨事的,休息一会儿便好了。还要多谢姐姐。”
不管心里想了些什么,说演就演,几乎是她们这种人的本能。
上官浅心下轻嘲,她其实讨厌透了这样的自己。
她原本,是什么模样的?
宋四姑娘见上官浅面色虽然仍旧苍白,却也不像之前那般虚弱了,也不由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虽然还不知道宫门到底在搞什么,可若是真的有人因此送了命,而且还和她处于同一牢房,她吓都要吓死了好吗?
“宫门也不知道搞什么,用顿箭吓唬我们,要是真出了事看他们怎么和我们家里交代!”
新娘们陆续醒来,张望着所处环境又惊又怕,听了宋四姑娘的抱怨,有那脾气爆的也跟着纷纷附和讨伐,也有着胆怯的,只敢低头啜泣。
上官浅没有管她人如何,她依靠着墙壁,冰凉的触感自后背传递全身,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回想方才的梦,心下情绪翻涌,久久不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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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幼时的生活了,甚至连爹娘、小叔叔、孤山派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他们的面容都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
现下终于又见到他们了……
是你们在保护绾绾吗?
所以把绾绾又带回了这里吗?
爹、娘、小叔叔,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一定会杀了点竹,为孤山派上下报仇!
一定会重建孤山派,重振我孤山派的威名!
一滴泪珠无意识的自眼角滑下,砸落无声,却又似蕴藏万语千言。
“娘……”
宫子羽带着金繁快速赶来,唯恐迟了这些新娘便已经被执刃下令处死,可不想刚一进来就撞见了美人垂泪的画面。
美人容色苍白,眉目浅淡疏离,眸中暗含重重沉绪,看上去有种摸不到、触不及,满是出尘缥缈的孤立感,可那滴泪却满是破碎。
明明一身大红嫁衣,却窥不见她丝毫希冀与期待,像是麻木的湖水,冰冷又死寂。
这一幕和记忆深处的那道身影重合,令他不由红了眼眶,喃喃出声。
娘?!
金繁猛地瞪大了眼,看看前面的新娘,又侧头看看宫子羽。
公子什么时候眼睛不好了?
这的新娘也就芳龄二八吧?
金繁蓦的想到了万花楼里那位红了十多年的花魁——紫衣姑娘。
该不会公子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许是金繁的视线太过火热和奇怪,宫子羽猛地回神,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抬脚大步走了进去。
宫子羽路过一间间水牢,引起了新娘们的集体注视。
最后在上官浅面前的牢门站定,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缓声道: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上官浅经历过,自是不会怕的。
不过看着宫子羽如今的样子,上官浅眸光一转,眼中残余的水汽瞬间聚集,遮盖住眼底深处的冷漠与厌恶。
在她微微抬头看过去,与宫子羽那双关切的眸对视之时,那泪珠恰到好处的滚滚而落。
宫子羽一怔,直愣愣的看着那滴泪划过干净的脸颊,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没入艳红的衣领。
似是对来人的戒备和不信任,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后又垂了眸,微微侧过脸没有回应他方才承诺似的话。
那张清丽的脸似是透着无尽的冷漠抗拒,可那长睫的颤动却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安。
分明,脆弱的惹人怜惜。
喉头滚了滚,宫子羽有些狼狈的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深吸口气,宫子羽说出来意。
“你们中混入了一名无锋刺客。无锋残暴无道,为保宫家万全,执刃决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什么?!全部处死?!”
此话一出可谓是炸了锅,新娘们下意识退开一步各自戒备,慌了手脚,急的都要哭了。
“可我不是无锋刺客啊!”
“对啊,凭什么啊!我是无辜的!宫门怎么能……”
“这可怎么办呀!我不想死……”
“当初明明是宫家求娶,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隐隐的啜泣声起伏不断,宫子羽下意识又将视线投向上官浅。
却见她仍旧安静的坐在那,只是不自觉的咬住了下唇,眸中似是又有水汽汇聚,低垂着头,手指不安的扣着袖子上的金线。
一下,又一下……
宫子羽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柔声道:
“跟我走,我放你们出去。”
“金繁,把门打开。”
金繁默不作声的上前开门,众人虽迟疑,可生死当前别无选择,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上官浅落在后面,宫子羽看出了她的不安,也没催促,只是又承诺的保证:
“跟我走吧,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上官浅长睫一颤,微微抬头瞧他却不妨又对上了他的视线,忙垂了眼同他行了个礼:“多谢羽公子。”
言罢,错身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擦肩而过的瞬间,宫子羽正好看到了她微红的耳尖。
心中一哂,不由弯了弯嘴角。
而这一切都被落在最后,一直默默观察的云为衫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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