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回紫宸殿的路上都还忍不住会笑一声。
他一边觉得她那法子委实小题大做了点,一边又觉得该同意她那么做,之后只跟自己说:罢了,也挺好的,好歹这呆梨子在长进。
雪梨出的主意,是让他帮她给哪位太妃牵个线,让她偶尔去问个安什么的,也算是在后宫添了个助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助力,多少可以让丽妃再多些顾忌,好过她现在在后宫什么熟人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说这招是“举一反三”、是他教的,雪梨说起来的时候挺理直气壮:“狐假虎威嘛,陛下当初让卫大人去宫正司救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卫忱说他是她的干哥哥。
谢昭回想着就失笑。好吧,虽然这法子搁在现在这情状下在他看来并不那么聪明合适,但也确实算是个法子。宫中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能多些人脉起码不是个坏事,而这样位高一阶的人脉也的确能起到些撑腰和慑人的效果。
雪梨大抵也没着想用这招就能永远把丽妃震住,只是想暂时用这个缓缓风头,那就随她的意好了。
但其实,这个呆梨子的担心压根就是多余的。
谢昭十分清楚丽妃根本没本事把手伸到御前来害她。丽妃办事没脑子,直接冲过来指着她骂倒是没准,可她担心的是下毒什么的
御前上下这一干人可不是摆设。
这雪梨,是怎么在他身边还活成了只惊弓之鸟的
谢昭思量着这个就不得不答应她这番“未雨绸缪”她现在太紧张了,那他跟她解释这些就没用,只能按她说的做,按照她的思路去安排这些对策,才能让她安心。
好在时日不长,再过一阵子就南巡去了,她这些日子想费这个周章天天给太妃问安去也随她,能过得舒心些就好。
于是当天晚上,这条线就牵上了。
对外说的意思,是成太妃想见见雪梨。
成太妃是五王谢明的母亲,先帝离世时位至昭仪,谢昭尊她做了太妃。谢昭和谢明的关系还算亲近,偶尔也一起饮个酒骑个马什么的。成太妃自然不会刁难他喜欢的人,一听说劳她帮这忙,立刻满口答应。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雪梨就开始坚持往成太妃宫里跑了
从解暑的饮品到各样点心,她去的时候总会做上三两样带着。成太妃对这些挺喜欢,客套之余还会嘱咐身边的宫女跟她学两手,雪梨见状稍安了心毕竟自己这主意还是挺给成太妃添麻烦的。
不过相较于那些个点心,成太妃其实更喜欢阿杳来着。阿杳也肯跟她亲,一见她就声音甜甜地叫“奶奶”,弄得成太妃抱着她都不想放下,末了还得雪梨劝着,生怕累着太妃。
如此过了有七八天。这日雪梨又带着阿杳在成太妃宫里闷了一整日,连带阿杳念唐诗的活都被太妃抢了,她没事可做,硬生生抄了一天的经来解闷。
晚上刚一回小院,进了屋,杏仁就把门关上了:“娘子”
雪梨回过头,随她同去的豆沙神色也一紧,问她:“怎么了”
“今天”杏仁吁了口气,“今天宜兰宫那边来过人。”
雪梨眉头一蹙,问她来时说了什么,杏仁又道:“是丽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叫花叶,说是说是丽妃娘娘想请娘子过去坐坐,我跟她说娘子去拜见成太妃了,她便走了。”
还真让她避了个麻烦
雪梨气息微松,定了定神,告诉她说:“我之后还会每天都去成太妃那里的。丽妃娘娘那边再来人问,你就还照今天这么说,若有找麻烦的意思,你就告诉她们是成太妃传我去,我总不能抗太妃的旨。”
“诺。”杏仁屈膝一福,倒也不见太多的紧张,便退出去了。
雪梨带阿杳去洗了澡,阿杳在浴盆里想玩水她便由她泡着,一边扶着她,一边想近来的心绪。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好像就是一根心弦绷得特别紧,让她一面觉得没必要,一面又分外小心谨慎地在设防。
唉,好烦。
她叹了口气,心底有点悲春伤秋的感觉,觉得近来活得特别累。尤其是当中回家了一趟,从无忧无虑一下转回什么都要担心一把的状态,她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缓过来。
丽妃这事吧
雪梨拨弄着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阿杳泼着玩。
清晰的心思告诉她现下这是紧张得太过头了,其实丽妃并不能做到背地里就把她收拾了,顶多就是像今天这样叫她去,而她就算去了,丽妃也未必就敢干什么那不是明着在陛下跟前惹事么
想明白这个,她其实该是很有底气,可她就是想躲。
或许只是因为觉得烦或者没必要,她不想见后宫的任何人、不想跟她们有一点交集。是以那天跟皇帝提起这个见太妃的要求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是想“防患于未然”还是仅仅想当一回缩头乌龟了。
好烦好烦一脑门子浆糊其实明明没什么,但她就是觉得近来都特别压抑
雪梨悲戚地抽抽鼻子,烦闷之下伸手揽过阿杳就是一抱。阿杳正满身都是水呢,一抱之后就蹭了她一身,她低头看看身上的湿印就笑,阿杳也跟着“咯咯”地笑,之后一边打闹着一边把阿杳洗干净抱出来,雪梨这才又感觉心情又好了点。
左等右等,都到了六月下旬了,才可算等到了启程南巡的消息。
一行人先走了两天的陆路,到了原河边再换水路。换水路的时候,雪梨近来莫名压抑得厉害的心情一下子被震撼了。
原河宽得一眼难望到对岸,可御船在这波涛汹涌的原河上,也还是显得慑人极了。
雪梨从前见过的最大的船都没有这个的四分之一大,可那就已经是厨房卧房一应俱全的船了。
上了船,她才知道这里居然跟紫宸殿一样外殿内殿寝殿侧殿都分得清楚,甲板下则是一条过道两侧分出数个小间,供御前宫人们居住。
雪梨这趟只带了院子里的宫女出来,另外威逼利诱着苏子娴来陪她。眼下,她们心安理得地去底下各找各的房间去了,雪梨被扣在上头跟皇帝大眼瞪小眼。
皇帝的意思是她必须睡上头,连带着阿杳都放在上面,毕竟上面比底下住得舒服,还有风景可看。
雪梨也很想看风景啊可是她觉得这太不合适了这趟出来还有好几位藩王随驾呢,闲来无事时,他们免不了来见见皇兄叙叙旧吧她在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
他们小聚的时候,她可以不露面,但如果其中哪位提出要见阿杳呢她得哄着阿杳来吧,阿杳管她叫娘
雪梨缩在榻上抱着膝盖跟皇帝争说:“不行不行不明不白的,这怎么解释”
谢昭轻声一笑:“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先见见他们也没什么不好,实话实说就是,算起来你还是嫂子。”
嫂子
雪梨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出宫之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可以不想关于后宫的那些有的没的了,但是一下冒出来一群藩王们叫她嫂子,她也是心绪很难言啊
但皇帝用一脸的理所当然说服了她头一天,雪梨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被皇帝扣在了寝殿里。
她躺在床上发愣,阿杳由祁氏护着,逛来逛去地看什么都新鲜。阿杳甚至给自己找了个新的乐趣,她在窗边放个杯子,傻看着船动的时候杯子里的水也跟着动,能把自己逗得又笑又跳
当天晚上,皇帝得知了阿杳的这个爱好,吩咐给她拿个琉璃的杯子,看起来不那么费眼睛。
然后一夜平稳。本就颠簸了两天了,这日又从陆路折腾到水路,两个人都挺累,便相拥而眠了一夜谁都没折腾谁,雪梨睡得尤其的沉。
第二天,谢昭照常早起去料理政务,雪梨也不知道自己睡到了什么时辰,总之,她是在阿杳的笑声中醒过来的。
醒来时就觉得不太对头。整个人有点发蒙,感觉神思恍惚,吃饭的时候吧还有点反胃。
她觉得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于是就想好好歇歇。阿杳也懂事,听娘说不舒服就不闹,继续看杯子里的水逗自己玩。祁氏还给她折了个指节大的小船放在里面让她看,阿杳每次看到小船快翻了的时候都明眸大睁,但许是御船行驶得足够平稳,哪次也没把小船颠得真翻过去。
将近晌午的时候,阿杳冷不丁地听到身后一声:“呕”
愕然回头一望,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盆架边,眼下正吐得厉害。
雪梨心里叫苦,扶着盆呕得面色发白。
她也是对这个没经验,起初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阿杳身上,看阿杳傻笑看得挺好,刚才吧她觉得缓过来些了,就想把阿杳抱过来睡会儿,结果不经意间一看那被子里晃动的水面,突然就觉得反胃了
然后胃里翻江倒海地缓不过来,在旁服侍的豆沙都吓着了,又是帮她接着又是让她漱口。可她顶多也只是稍停下那么一时半刻,只要船晃得稍微那么厉害一丁点,她就又开始了
豆沙应付不来,急得要去禀皇帝,雪梨生把她拦住,说陛下肯定在料理正事呢。
她才不要让他看到她吐成这样船里这都什么味儿啊
豆沙也不敢跟她强顶,见她强说不许禀给陛下,只好悄悄地找了白嬷嬷和苏子娴来,白嬷嬷一进来正好看见雪梨吐得直不起身,也惊着了:“这是晕船了得找太医开个药”
雪梨也知道这是晕船,可一想到要喝药
“呕”她现在一提要吃东西就觉得发自肺腑的恶心喝汤药什么的更恶心
“嬷嬷”雪梨泪眼婆娑地拽拽白嬷嬷,“不、不成,我肯定喝不进去要不您给我找点腌菜什么的酸甜的那种我缓缓”
白嬷嬷皱着眉头叹气:“唉那这个先给您弄,太医那边我也知会一声,让他们晚点过来”
雪梨面色如纸地点头,话都不敢说了。
是以皇帝正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河水沉吟着想事的时候,就嗅到一股特别浓重的酸味。
扭头看看,有宫女正端着一碟腌制过的蓑衣黄瓜溜边往里去。
他没理,继续琢磨自己的,过一会儿,又一阵明显的醋味。
再瞧瞧,这个宫女碟子里呈着俩糖醋蒜。
谢昭蹙蹙眉头,一时也没多问。又过一会儿嗅到酸味一回头正巧看见苏子娴过去了。
苏子娴端着一只不小的托盘,里头有一碟是暗黄的菜丝,好像是酸笋;还有一碟是酸萝卜片,另还有一碗颜色浓重的酸梅汤
这三样搁在一起,那个味道别提了,谢昭定睛一瞧的工夫就被激得口舌生津了。
于是他把人叫住:“子娴”
苏子娴浑身一栗定住脚,硬着头皮回头福身:“陛下。”
皇帝信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了,再度看看这三样,问她:“这怎么回事给雪梨的还是阿杳的”
“雪梨的”苏子娴在他面前哪敢扯谎,低着头觉得喉咙里发噎,“她她有点晕船。”
“晕船”皇帝眉头一蹙就往里去了,这下苏子娴慌了,在他身后追着喊“陛下”又不敢真出言阻挡。就这么吭哧吭哧地追了一路,眼见皇帝到了卧房门前了,苏子娴心里一横迈到了他前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就跪下了
皇帝挑眉睇着她:“怎么了”
“没也没什么”苏子娴都快哭了,一边是陛下大驾要进去,一边是好友在里面正演绎着什么叫“仪态有失”,她跪在那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里面里面的味道,不太好。”
谢昭想想,懂了。
他从苏子娴身边一绕就过去了,推开门,果然一阵“不太好”的味道迎面袭来。
再往里看看,窗户大开着正通风,雪梨躺在榻上,整个人都瘫软了,一边吃着酸萝卜酸笋酸黄瓜,一边还忍不住要呕一口。
阿杳很乖,阿杳在旁边给她抚着胸口:“娘不难受娘不难受”
之后,几个人往他这边一看,同时傻眼了。
白嬷嬷和祁氏互相看看,而后都低下头不敢吭声。胆子小的豆沙已经跪下不敢动了,雪梨被晾在榻上一脸无助,见他皱着眉走近了,半晌才逼出一句:“抱歉,我”
她猛地一弯腰又冲着榻边的盆去了,不过什么也没吐出来。
谢昭叹气,打发豆沙叫御医去,又让祁氏抱阿杳出去,然后在榻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就是晕船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雪梨虚弱地摇摇头,一边攥着他的手腕就不想松,一边又想轰他走,“小事,陛下别管了”
“这么久了,还要跟我客气”谢昭睇着她轻笑。
雪梨再度摇头,先又抓了几根酸笋塞嘴里,才敢跟他说话:“不跟你客气,但是实在难看难闻”
她真没存跟他客气或者怕他怪罪的想法,就是觉得让他看见特别丢人,而且还给他添乱嘛
“你去忙你的”她把他往外推,谢昭气定神闲地坐着就不走。他看她这副自己都虚弱得不行了还要顾一顾别人想法的样子就好笑,“欣赏”了半天,拿了水杯递给她,“乖啊,不许轰人,漱漱口,等着太医来。”
雪梨怔怔,还好自己身上还干净,她便直接缩进了被子里,闷闷地提要求:“那你把窗子再开大些”
谢昭悻笑。一边揶揄说我又不嫌弃你,一边还是依言去开了窗。而后他踱到书架前看了看,取了个话本出来坐回榻前,悠哉哉的给这个吐得发白的梨子讲故事。
雪梨闷在被子里听听,是一个从西游记衍生出来的小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听着听着她就犯了困,这么一困,反胃的感觉倒不那么明显了。她便想顺着这个困劲儿睡过去,于是感觉到御医过来搭脉、问诊,她也不理,反正问题都有豆沙在旁边替她答,至于诊断和开药她横竖都只有照做的份。
好困啊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睡着了
雪梨正在这不知算清醒还是迷糊的感觉里努力入睡,冷不丁地听见苏子娴一声带着惊喜的尖叫:“啊”
但就是这样,她也没能睁开眼,接着便听见谢昭低喝说:“都退下”
雪梨眉头皱皱,费力地挪着胳膊想揉眼睛,忽被谢昭一按:“你睡着,没事。”
她终于睁了眼,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懵着神问他:“严重吗要吃药吗”
如果要吃药,她估计还得吐。
“嗯”谢昭犹豫地看看她,点头,“要,且是两副”
雪梨心如死灰。
“一副防晕船。”谢昭半蹲下身伸手环住她,凑到她耳边,笑容难忍,“还有一副,安胎。”
什么
雪梨被这一句话激得彻底清醒了,一下子蹿坐起来,连任何不适都感觉不到了,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安什么”
“安胎。”谢昭站起身,轻而缓地吁出一口气,话语同样轻而缓,“你有孕了,快三个月了。”
啊啊啊啊
雪梨一阵莫名无助又高兴又恐惧,最后她把这种心思归结于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薄唇发抖地慢慢抬起目光再度看向他,他稳稳地站在她眼前,眼底的笑意温和得让她直觉痴迷。
而后他稍稍地舒了一口气,嘴角稍挑起的一点笑愉悦无比,口气听着却又有点坏:“可以啊你,快三个月也就是说你”
也就是说她跟了他才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就已经有孕了。
雪梨满脸通红地往枕头上一栽,身子缩在被子里拱来拱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难为情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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