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飞快,一次次的打击,徐迟的爷爷似乎也放弃了治疗的希望,他只是默默地关护着孙子,不再逼着家里人不停地寻找医生,这让一大家子人都松了一口气,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
六年过去,徐迟十一岁了,和同龄的孩子们比起来,他又瘦又小,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脸上挂着永不消褪的苍白色。
和身体的瘦弱比起来,更让人忧心的是他智力的发育。
五岁到十一岁,本来是学习知识的黄金时期,可是六年加起来,徐迟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似乎他的心智完全停留在意外发生的那个时候。
有些医生出于职业素养,还在坚持关注这个几乎无望的病例,在知道最新的情况后,他们无不长叹一声,将病案锁进尘封的文件柜,彻底承认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仍然存在现代医学技术无法触及的禁区——人的心灵家园,这一点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徐老爷子日益衰老,他已经完全放手家族的企业,交给自己剩下的两个儿子打理,自己整天泡在一堆订阅来的医疗报纸和专业期刊中。
夏日的一个午后,徐老爷子坐在一把木椅上,架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国外邮寄来的《柳叶刀》杂志,手边还有一本厚厚的字典,用来查那些密密麻麻的专业英文词汇。
门被推开了,老管家送进来新到的一批报纸期刊。
徐老爷子接到手中检视,发现了夹杂在中间的一封海外来信,他立刻如获至宝地拆开看了起来。
老人读得异常认真,薄薄两页信纸被他翻来覆去地研读,直到窗口卷入的一阵风扫落了桌子上的报纸为止。
起身关上窗户,刚才还明媚的夏日已经被一片乌云遮住,隐隐的雷声从天边传来,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清冷的雨意。
夏天也快过去了啊,这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场雷雨了吧。
哒哒的声音传来,沉思的老人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几分钟后他做出了决定,提起电话打给自己的几个儿女。
晚饭时,徐氏一家人数月来第一次聚在了一起,他们相互打听着,却没人知道老爷子突然召集大家的用意。
徐老爷子拄着一根拐杖出来,拒绝了长子的搀扶,在长长的餐桌顶端坐下来。
徐家的规矩,在吃饭的时候不能讨论事情,大家按捺住好奇,味同嚼蜡地品尝着厨师一道道送上来的美食,餐厅中只响着一片碗筷碰撞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餐后,徐老爷子在咳嗽一声后,揭开了谜底。
“什么?要送小迟到美国去治病?”老大徐海平完全没想到父亲召集大家是说这件事,最近一年他差点都忘了还有徐迟这么一个侄子。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徐迟的存在感太差了,几乎从来不出现在人前。
徐迟的二伯徐海易也是错愕不已,他还以为是要讨论自己上个月的提议,让徐氏企业投资一家太阳能工厂的事情。
“没错,”徐迟爷爷说道,“我想过了,也不能让小迟一直这么下去,国内的医生都没办法了,总要去国外试试。我这几年收集了不少信息,加州伯克利精神康复中心在治疗精神疾患方面,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权威,尤其是他们还治好了很多儿童自闭症的病例。”
原来老爷子一直在研究这些东西,怪不得订那么多外国的报纸,徐家人相互交换着眼神。
不理下面的小动作,老爷子继续说道:“我给伯克利中心写了一封信,今天收到了回信,他们对小迟的情况很感兴趣,答应收小迟入院。”
老爷子连这个都联系好了,那今天只是通知大家,已经根本用不着商量什么了。
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是扳不回来的,而且送小迟去那个什么伯克利中心,似乎也不是件坏事情,就是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美国的医疗可是出了名的昂贵。
“在叫你们来以前,我已经向伯克利中心寄了一张支票,预付了小迟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我自己的棺材本,不花你们一分钱。”
“爸爸您怎么这么说呢,给小迟治病我们也有份的。”
“是啊是啊,送小迟去美国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我会打理妥当的。”
“要不要我亲自去美国为小迟物色几个保姆?也不知要在那里住多长时间,没人照顾可不行。”小姑徐莉说道。
老爷子摇头,“不用了,那里有专门的看护,据说比养老院还专业,而且小迟的表姐,董家那个丫头今年不是考上了美国的大学吗,正好是加州大学,伯克利中心就隶属于加州大学的医学院,请她没事儿的时候代我去看看小迟吧,我这把老骨头是走不动了。”
老人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经含了一丝悲凉。他整整预付了一百年的治疗和看护费用,这些钱是不退的,如果小迟能康复,剩余的钱就是付给伯克利中心的奖金,否则小迟就只能在异国他乡的这个医院终老了。
虽然叫做精神康复中心,但实质上还是一间精神病院,在这种地方住上或者关上一辈子,这种事情,无论在华国还是在美国,都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一点,徐家其他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在他们的预料中,这是徐迟必然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一间海外的医院。
再仔细一想也释然了,徐迟这个样子待在国内还是国外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根本不能和外界正常交流,而在病人关怀方面,美国医疗机构的口碑确实比国内好一些。
做出决定后徐家人行动起来,虽然徐家近年来有所衰落,但在静海市这座城市里,还是有着不低的名望和影响力,老爷子可是皇室御封的爵士,虽然不能世袭,但老爷子在一天,徐家就还是静海望族。
护照和签证一路绿灯地办理下来,临行的各项准备都已经就绪,大伯徐海平本来想自己送徐迟出国,但家族企业临时遇到一件大事,于是换了两名手下去办。
浑浑噩噩般的徐迟被带出房间,被带上轿车,一路轻烟被送向机场。
徐老爷子站在门口,一直看到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小迟始终没有回首,心头塞满了失望和悲伤。
他踱步进小迟的房间,已是人去屋空,素白的房间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老人拿起小迟的水杯,细细在手中摩挲着,忽然看见小迟的枕头下面露出一角信封,他心头一跳,并步过去。
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亲爱的爷爷收”
颤抖的手抽出信纸,是一张稚嫩的儿童画。
满天的云朵中,一对牵着手的大人,他们的身上写着“爸爸”“妈妈”,老人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儿子海凡和媳妇董夏的样子,和画中简陋的线条糅合在一起。
多么快乐的一家,父母温柔地微笑,视线始终凝视着脚下玩耍的爱子。
开朗健康的小迟,在追逐一条蓝色的蝌蚪,他笑得那么开心,似乎忘记了世上一切的烦恼。
老人一下子捂住嘴,控制不住的眼泪流淌到手背上。
过了许久,老人走出孙子的卧室,脸上的泪痕已经抹去,他轻轻带上门,对等待在旁边的老管家吩咐道:“阿海,小迟的房间要每天打扫,所有东西都不准动,就算我死了也一样,知道了吗?”
“是。”
老人仰头向天,长吁出一口气,用无比坚定的口气说道:“总有一天,小迟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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