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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高悬,星星点点,云翳微光。随梦小说网 http://www.suimeng.co/在昏暗月光的映照下,季珩站在窗前静思。他望着漫天星辰,想起很多年前,那时他只是个没有名姓的家奴,景安候见他性子异于同龄孩童的沉稳内敛,加之对他有救命之恩,便想着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死士,他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慈爱地问季珩,是否愿意为他办事。那时的季珩只想着侯爷对他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为他做事理所应当。何况入府后他便知道,侯府不养无用之人。
进入暗卫骁营前夜,也是如今日这般云隐微光的暗夜。他带着幽微的心事来寻她,却站在暗处许久,始终没有鼓起勇气与她道别。
而那时的她,天真无邪。只想着马上到来的中秋,又可以进宫,品尝平日里吃不到的各色精致糕点。那夜她梳着娇俏可人的双螺髻,盘结双叠于两顶角,螺髻清晰秀雅,缀着水蓝色珐琅垂珠,黑葡萄一样晶亮的大眼睛,团子一般的粉颊,一身水蓝色烟纱长裙坐在院子里,和几个丫鬟讨论着皇宫里的糕点是如何如何的好吃,一双眼睛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更觉得自己如同尘土一般低微,如何再敢上前一步。
往后的许多次,他倒在血泊中,意识游离,一个逐渐变大的墨黑深渊就要将他吸进去时,他总是忽的想起那夜,她灿亮的眼眸,娇俏的倩影。仿佛对他说,你舍得吗?
死固然容易,他舍得吗?心里存着对她的卑微念想,他一路杀伐,任血色如暗莲开在他生命中的每一日夜。
倏忽听见门外步履匆匆,季珩收回思绪。张正则昨夜虽看起来十分抗拒,但答应的事情还是十分靠谱地完成了。
今日是回盛京的第二日,张正则一入夜就将天山雪参偷偷摸摸送来了季府。
没想到季珩半句感谢不说,还指派他亲自去熬药。理由是这么名贵的要,别给下人熬坏了。折腾了一天,到傍晚才熬好小半碗药。
张正则有一件事实在想不通,就开口问他“你现在不比以前,你要什么尽管开口问圣上要,他会不给你?”
季珩头也未抬,沉声道“最难揣测是君心。”何况,她现在是前朝罪臣之女。如今煊赫根基未稳,两人并肩作战情谊仍在。往后呢?在暗卫骁营待久了,他可不对人性抱有任何幻想。为了活命手足相残的都有,何况他们,生来身份有别。
季珩小心翼翼喂她,她眉头紧皱,一副怕吃苦药的样子。季珩轻声说道“不吃药,今日就会没命。”那昏迷不醒的少女仿若能听到,喂下去的药,也不再溢出来了。
张正则见他小心翼翼给这女子喂药,想打趣他,但又想到季珩平日里不苟言笑,城府极深,总是教人猜不透他想什么。两人虽相识数年,但他仍旧不认为自己了解季珩。张正则从小锦衣玉食,自是不知季珩遭遇了什么,才练就一身无形的盔甲。
他看季珩认真的样子,内心揣测,这到底是多重要的人。
季珩当然不知他所想,确切的说,自张正则捧上药以后季珩就开始自动屏除了他。张正则说道“不出意外,她明早就会醒来。可是咱们明天要随新皇祭天,她怎么办?”
季珩说道“我找了府里主事的嬷嬷看顾着,应该无大碍。”
季府主事的李嬷嬷是那时在侯府,唯一对他施过恩的旧人。那时季珩同路边捡来的猫狗无甚区别,李嬷嬷那时也才约摸三十出头,因身子康健,做着小姐的奶娘。她家中也有孩子,和季珩一般年纪,由此看着比自家孩子瘦小许多的季珩生出恻隐之心。常常将小姐吃了一口就不要的点心偷偷带给他吃,还教他官家府里怎么做下人才能少挨打。
那时的李嬷嬷想,季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说话。叫他朱管事安的名字“阿木”也不理。直到有一天,季珩被朱管事寻着“做事偷奸耍滑”的由头修理了一顿,李嬷嬷偷偷摸摸拿着金疮药到关着他的破旧柴房给他上药。季珩才破天荒地开口道“我叫季珩。”
李嬷嬷心里只是心疼,也怪这孩子教不圆滑。总说要学会巴结朱主事,没钱,奉承话总要学着说几句。前几日自家的孩子生了荨麻疹她告假出府探望,隔了几日没给朱主事好处,这不,就想着法子刁难孩子了。
“你这孩子,做了奴,就忘了前尘往事吧。你叫‘阿木’,不叫季珩。”李嬷嬷轻柔地为他上药,这孩子十分坚忍,瘦弱的身子上布满了荆条打出来的血痕,上药时他硬是一声不吭。
三日后,他破天荒主动来找李嬷嬷,说他明日便要走了。侯爷有事安排他做。李嬷嬷是妇人,自进府只见过丫鬟婆子,对于府里的天——景安候也只是偶尔见小姐与他撒娇时的共处时光。但她是下人,不敢抬头直视主子,印象里最深刻的是,他那白底捻金丝黑面官靴,她心想怎么有脚这么大的男人。心里更是对主子万分敬怕。
李嬷嬷由衷地为季珩感到高兴,这孩子自有他的命数,跟着侯爷做事,说不定哪天讨得主子欢心就能脱离奴籍,寻个正经差事。
她有些感伤地拍拍他瘦弱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季珩,跟着侯爷,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李嬷嬷等着。到时可别忘了我哟!”
季珩抬眼,一双深入墨海的眼睛看她。“不会的。”
李嬷嬷其实并未把这个孩子太放在心上,因为小姐那要伺候着,家里的孩儿又体弱多病。她只是偶尔想起和自己孩儿一般年纪的季珩。只是感慨,这季珩瘦削的身子倒是十分硬朗,小小年纪每次遭了毒打,第二天仍旧照常干活。自己的孩子,却总也难养活似的病痛不断。
后来景安候因逆反重罪锒铛入狱时,她们这些奴仆便充了官库,等待分配到新的主家。
而她,竟然被安排到冀王府中做主事的嬷嬷!
她有次远远看见冀王殿下被十几个人拥着进府,她垂目低头站在一侧,只见一抹玄紫色捻金丝官袍停在身侧,季珩停下开,十几个人也在他身后停下来。
“明日有同僚来府上小聚,嬷嬷劳心安排。”季珩清冷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她连连应是。
季珩身后同行的同僚、随行伺候的下人则是心下一惊。这冀王都恭敬对待的嬷嬷,莫不是有什么来头?一时间伺候的下人俱是无话,纷纷使劲思考自己这些天对这个新进的主事嬷嬷有没有哪里不敬的地方。
李嬷嬷是后来才想起来,冀王是谁。她为他感到骄傲,那个坚忍的孩子,果真如她所想,脱离了奴籍,谋得一份好差事。这差事,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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