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将军来信?”秋叶白闻言立刻坐了起来,整理好了仪容,立刻往账外而去,接过传令兵手里的信件展开细看起来。
看着秋叶白神色有些异样,百里初泽微微挑眉:“怎么,常老倌又折腾什么幺蛾子?”
秋叶白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常爵爷要约我入云县详谈。”
百里初泽闻言不禁一怔,随后接过信来,也细看了一遍,方才沉吟道:“没错,这是常老倌的笔记,他突然约你入云县详谈,只怕是已经接到了顺帝归天的消息。”
秋叶白闻言,也点点头:“没有错,之前常爵爷可是说要誓死不投降的,甚至因此连和常清欢的父女关系都断绝了。”
但是这一次,外族大举入侵,顺帝都死了,而他们常家军现在早就没有能力去收复京城了,只有文嘉军才有能力去收复京城,常爵爷如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他们挡住文嘉军的去路,便是帮着赫赫人残害自己的子民,但是如果他们不挡文嘉军的去路,那么就等于投降了文嘉军,这让常爵爷也无法接受。
所以……
他才会给她来信罢?
“你去么?”百里初泽看着她。
秋叶白将信收好,看着暗沉天空上满天的繁心,沉声道:“去,为什么不去。”
“我陪你。”他道。
她摇摇头:“信上说了,他不愿见你,我单刀赴会。”
常爵爷为人在这一块之上有些迂腐,他恨透了一切背叛者,尤其是国师,在他心中,如果不是国师的背叛,没有他巨大的号召力,文嘉军就不会胜得这么快。
“你不怕是陷阱么?”百里初泽勾了下唇角。
毕竟这常老倌虽然没有恨他这般恨叶白,但是也是个不死不休的架势。
秋叶白笑了笑,淡淡地一笑:“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
不管前面是什么陷阱,但是有机会兵不血刃拿下云县,减少伤亡,她都要冒险试一试的。
毕竟不管如何他们都是汉人,没有理由在这种外族入侵的时候还对彼此生死相搏。
百里初泽看着身边人儿沉静的面容,幽凉的银眸微闪,并不多言。
……*……*……*……*……
云县
朝霞万里映九天。
清晨灿烂的霞光照耀在大地之上为云县的县城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地面的白雪也被照耀的剔透晶莹。
秋叶白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走上了云县的城头,那校尉便退到了一边。
她看着站在城头上背对着她一身夜罩明光甲的大将,淡淡地出声:“常爵爷。”
那大将并没有回头,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致,好一会才道:“秋大人来了,这景致可好?”
秋叶白闻言,便走到他身边站定,也与他一齐看向城外:“常爵爷好兴致,不过这云县的日出,确实有名的一景。”
常爵爷微微一笑:“正是,这云县原本叫做定宁县,听说太祖爷当年攻入天朝京城的时候,路过此地,见云县的日出极好,瑞气千条,云霞万里,便将此地改为云县。”
他顿了顿,又复道:“只是人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倒是觉得这历史总是相似的。”
秋叶白微微挑眉:“是啊。”
若是真有这么一段历史,那么几百年后自己再领大军而来,也是为了夺上京而去,历史确实如此相似。
常爵爷苦笑了起来:“只是曾经的胜利者变成如今的失败者,真是……。”
“天道循环,周而复始罢了,不过我们的历史,不也在这样的轮回里,曲折地前进着么,我们的疆土和地域在扩大着,我们所知道和见到的天地也在不断地扩大着,前朝之时,火药仅仅用于炮仗与烟花,如今我们用于攻城掠地,而前朝时,我们只知道有大秦,如今却知道大洋的彼岸还有更多的国家,更多神奇的存在,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发展和前进着。”秋叶白淡淡地打断了他。
更不要说前朝的女子束缚甚多,男女大防严谨到摧残女子身心的地步,而天极一朝女子就能和离,还有女学,极有才华的女子能担任翰林低品阶的女官,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只可惜禁了海运和海贸,倒行逆施。
常爵爷闻言,瞬间一愣:“这……。”
是的,虽然中原大地朝代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却并没有经历大的离乱,一切发展都还算顺利。
今朝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但是民风开放,曾经的富强和富庶都是前朝盛极一时的时候也达不到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前进么?
“您看这天空的流云,不管它怎么改变模样,但是它始终都那么干净,都在天空中安静地漂浮着,从不在乎世人怎么议论它的善变,因为它知道它就是云,从来不曾真正的改变过。”秋叶白转头看着常爵爷。
常爵爷看着秋叶白的面容,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泛出的光芒,锐利而灿烂,坦荡而广博。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折服。
也让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好一会才轻笑了起来:“早年和秋大人共事的时候就知道秋大人除了极有能耐,口才也极好,也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一遇风云便化龙,让人佩服。”
他当然知道秋叶白想要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她希望他明白,不管世人怎么议论他今日的决定,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心是忠诚的,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是为了上京的百姓。
秋叶白看着常爵爷,轻叹了一声:“常爵爷对朝廷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就如我秋家原本出身开国大族白家,如今却成为终结朝廷之人,着实讽刺,但经历了那么多,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朝廷气数已尽,而我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常爵爷转过脸,看向那一抹耀眼的阳光,好一会,神色怅然:“我当然知道。”
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如此的纠结,才如此的……无奈。
好一会,他忽然一转身,抬手就抽出了手中的剑搁在她的脖子上。
秋叶白一顿,却没有出手,只任由脖子上的利剑寒锋咬在皮肤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刺破皮肤的疼痛。
“你单刀赴会,就不怕我杀了你么?”常爵爷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了那么多,都改变不了你就是个逆贼的事实。”
她看着常爵爷眼角的风霜痕迹,神色淡淡地道:“你会杀我么?”
城墙之上气氛古怪而紧张,城楼之上,也同样气氛异常的紧张。
“不好,那常老倌真的动手了!”一白看着那情形,脸都绿了绿,立刻看向自己的主子。
却见自家的主子却神色平静地站在隐蔽的树后,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慌张的模样。
“国师?”双白自然是也看见了,便试探地低声唤了一声。
如果国师不说话,他还真是一下子没有法子分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国师还是殿下。
因为两人不说话的时候,现在看着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区别,眼神甚至都同样的淡漠或者说莫测深邃。
“国师您给句话,末将就立刻带着人上去把那摆架子的常老倌都收拾得妥妥的。”老常提着大刀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那墙头之上的常爵爷。
他为人沉得住气,很少这般恼恨外露,只因为这常爵爷原本算是他的家主,老常公对他也有大恩,只是后来常爵爷忌惮他功高震主,又不服管教,硬生生将他们这批老常公赐姓的子弟驱逐了出去,虽然他们也是嫌弃常爵爷是个才能和才华不如老常公,却又端着高门世家大将身份瞎指挥的主,但是这到底是‘驱逐’,所以双方早有旧怨。
再加上后来老常与常爵爷数次交手,各有死伤,这又添了新恨,如今看着那宿敌竟拿剑架在秋叶白脖子上,这新仇旧恨加起来,老常自然是恨不得将这常爵爷给好好地收拾一顿。
但百里初泽只是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不必,我会亲自走一趟,你们谁都不要跟来。”
“嗯?”老常等人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没了人影。
一白反应最快,但却没有跟出去,反而一转身拦住了准备跟出去的双白和老常等人,神色冰凉却坚持:“国师有令,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罢。”
他是绝对服从于百里初泽的指令的。
老常人都急忙得团团转,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
而这一头城墙之上,秋叶白看着常爵爷的目光,异常的平静和从容,但是她的平静从容却让常爵爷的手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好一会,才苦笑了起来:“是,我不会杀你,杀了文嘉王女,我就是天下的罪人了。”
文嘉王女如今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传奇,许多女子就因为听了秋叶白的传奇故事,甚至不惜女扮男装来投奔文嘉军。
而秋叶白知道后,干脆就让宁冬和宁秋两人为将,召集了一批娘子军,专门负责干后勤保障和文嘉军救治医疗伤兵的事宜,宁冬自从明确了双白心中无她的事实后,也并不纠缠。
江湖儿女,来去潇洒坦荡,对方从来没有许诺什么,也不曾算是辜负了她什么,她便索性收了所有的儿女情长,一路将这一支队伍经营得有声有色,从此这一支娘子屡立军功,声名在外。
何况此举给了许多孤儿寡母一条生路,也给了许多被世道所逼得没有生路的女子一处投奔的生机。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传出去之后,虽然褒贬不一,但又为秋叶白多添上一笔传奇之色,声望已经攀至顶峰。
更何况,也只有文嘉军才能驱逐赫赫人,解救京城百姓!
如果他杀了秋叶白,那么不光天下百姓不能原谅他,连清欢大概永远也都不会原谅他。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转身,对着自己身边的校尉道:“去,打开城门,迎接文嘉军入城。”
秋叶白一愣,她没有想到常爵爷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但那校尉却似一点都不惊讶,转身就向楼下跑去。
只是那校尉离开之前,神色颇为悲戚地看了常爵爷一眼,眼中竟似有泪光隐隐。
可她尚未及细想,就见常爵爷手中的剑似因为太过沉重,‘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常爵爷仿佛瞬间苍老了不少,他微微颤抖着扯下一块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一块虎头牌递给她:“拿着罢。”
秋叶白一看那纯铜鎏金虎头牌,上面一个硕大的古篆体“常”字,不由一愣。
“怎么,秋大人连天极的国祚都敢动,这虎头牌却不敢拿么?”常爵爷看着她微微惊愕的神情,却笑了起来,仿佛她的惊愕取悦了他。
秋叶白看了常爵爷一眼,干脆地抬手接过了那虎头牌。
看着她接过了虎头牌,那常爵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飘渺和黯淡:“这虎头牌平日里分为三分,分别代表我常家军左军骑、右军骑和中军骑,只有我才能将它们合为一块虎头牌,所以有了这虎头牌,常家军上下便可知道这是我的授意,王女可以号令常家军上下,莫敢不从。”
秋叶白闻言,一看那虎头牌,果然见上面有三道奇异的宛如华丽花纹的缝隙,若是寻常不注意还以为这是上面镌刻的花纹。
她正暗道这常家果然谨慎,用这般方法防止有人假传主帅军令。
只是……
“您不必将这令牌给我,我相信爵爷在的话,您说的话,会比这虎头牌更有用。”秋叶白看着常爵爷道。
常爵爷闻言,却神色复杂地慢慢转头看向城墙外:“末将听说陛下归天后令人将他的尸身立于城墙之上,只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而常家家训——誓死效忠朝廷,绝无二心,绝不投降,陛下既然已经殉国,身为臣子,又将唯一一道复国的力量交付敌人,末将又怎么还能苟活于世间?”
说罢,他梭然足尖一点,一头朝城下跃去!
常爵爷说话的时候,秋叶白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打着殉国的主意,不过她反应极快,又是一流高手,在常爵爷跳下去的瞬间,她虽然大惊失色,但立刻身形一动,直接跃上城头,手上软剑一抖,就朝常爵卷去。
但常爵爷是抱了必死之心的,见秋叶白来救他,竟忽然一抬手,臂上袖箭瞬间弹射出数支毒箭朝着秋叶白面上激射而去。
秋叶白若不想中箭,就必须立刻松手回护。
看着常爵爷梭然坠落,沧桑而苍老的面容上却一脸求仁得仁的表情,周围传来一片常家军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或者惊惶的叫声,她忍不住怒骂了一声:“愚忠!”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却让她心瞬间紧抽发凉——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文嘉军折损不少人马的时候,她想过也许会在战场之上斩杀此人,却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逼死这么一个老臣。
虽然这说实在的算不得她逼死的,但是……不管在世人眼里,还是她自己的心里,常爵爷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但是就在常爵爷即将摔在那高大的城下,粉身碎骨之时,一道人影却忽然如流光一般掠过,那人宽袖一拂,竟似托起一片巨大的气流,而常爵爷也是八尺高的汉子,竟然似那气流里的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然后被托着轻轻地落在了雪地上。
秋叶白看着这般情形,原本梭然提高的心,便又终于慢慢地放了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一道白影,正巧对上那人冰凉又温柔的银眸,他立在雪地里,肤光胜雪,银发飘散,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看着他,唇角也慢慢地弯起温柔的笑容。
她喜欢这种默契——这种属于灵魂伴侣之间的默契。
……*……*……*……*……
“阿爹,那个伯伯为什么要跳楼呢?”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在池塘边响起。
“嗯,大概因为他钓不到池塘里的鱼儿罢。”另外一道男子温柔幽凉的声音跟着响起。
小月儿动了动自己的小屁股,颇有些不满地伸手拽拽自家爹爹垂落下来的漂亮银发:“爹爹不要像小日儿一样,随口放屁。”
百里初泽也不去管她扯自己的头发,只一手扶稳坐在自己膝头上的小人儿,一手握住她手里摇晃的鱼竿:“第一,大冬天的在池塘上凿个洞不容易,钓鱼要专心,说话那么大声,鱼儿就要跑了,第二,只有男孩儿才张开就屁啊屁啊的。”
小月儿微微颦起秀气的小眉毛,奶声奶气地道:“第一,爹爹凿洞只用了片刻,所以不难,一白叔叔说了这冬天的鱼儿没东西吃,行动迟缓,蠢笨得很,所以绝对不会因为我们说话大声点,鱼儿就跑了,这不科学;第二,娘亲也是女孩儿,春姨和冬姨都是女孩儿,还有娘子军的姨们都是女孩儿,她们也经常屁啊屁啊的说话,所以爹爹说得不对。”
百里初泽:“……。”
他这辈子不管是百里初还是元泽,好像……都没有这么能说的嘴儿。
一白正在一边折腾鱼饵,听着小月儿这般长篇大论,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小月儿哪里像是您和四少生的,倒像是四少和双白那聒噪的母鸡生……生……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百里初泽一双冰冷森寒的目光扫了过来,方知自己刚才说错话了,硬生生地拗了一个诡异的弯。
只是这弯拐得有点……呃……大了点。
“噗通!”他只觉得屁股上挨了一脚,瞬间惨叫一声,一头栽倒进冰凉的池塘窟窿里。
小月儿看着掉进池塘里的人,摇了摇自己梳着双丫髻的小脑瓜,奶声奶气地叹息道:“唉,自作孽不可活。”
明明知道初爹爹最讨厌把一切雄性生物和娘亲相提并论的了,还犯忌,居然还嫌她聒噪,也不想想她小月儿嫌弃过他这个保姆男蠢会拉低她和小日儿的智商么?
百里初泽看着怀里肉嘟嘟却一副老气横秋模样的可爱小丫头,忽然想起也许小白曾经幼时也是这般可爱的模样,便伸手将怀里小人儿肉嘟嘟脸颊边的碎发帮她温柔地拨到小耳朵后:“不要理会笨蛋,是了,‘不科学’是什么?”
这又是小白教给小丫头的么?
小月儿点点小脑瓜:“娘亲说的,不科学就是不合理,科学就是合理。”
娘亲经常教给她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却简练凝结得很,可有意思了。
百里初泽听着小月儿说话,也不觉得意外,只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嗯,还要钓鱼么,你娘亲就要议事儿完毕了,要开饭了。”
小月儿看了看还算早的天色,又看了看池塘里狼狈挣扎着的一白,便忽然从自己袖子里摸出几枚糖心小果子,举着胖乎乎的小手送到百里初泽的嘴边,继续奶声奶气地道:“爹爹饿了么,您和泽爹爹都不禁饿,娘亲说糖心果子挺抵饿的,您先含着,别饿着了。”
百里初泽感受着自己唇边的小爪子,眼神瞬间更温柔了,低头含笑咬了小丫头送来的糖心小果子:“怎么了,你这个小丫头这么有心,是不想回去用膳么?”
小月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指着池塘里扑腾的一白,欢喜地道:“一白叔叔掉下去以后,扑腾了好多鱼儿上来,是不是鱼饵大了,便能钓上来更多的鱼儿,小月儿还想钓一会儿鱼!”
这是百里初泽第一次教她钓鱼,小丫头还分不清拿钓竿才算是钓鱼,现在这……其实算不上钓鱼。
百里初泽闻言,转脸看去,果然看见池塘边上扑腾出来不少肥硕的大白鱼儿——那都是因为某人掉下去后一番挣扎,把鱼儿吓得跳出了水面,砸落在洞口边上的。
一白瞬间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罢?
------题外话------
不好意思~这几天不在深圳,今日赶回来都已经太晚,明儿会把剩下的4000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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