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天都城也是下着一场大雪。
秦钟推开斗师会大殿的门,意外的看到了一个青年人端坐在斗神像前面修炼。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青年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眼前斗神像也不是那么高大了。
他相信那个青年人也注意到了他,但他没有起身跟他打招呼。
秦钟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情而生气,兴许不是因为他的气度大,而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所以他只是静静的关上了斗神殿的门,一个人离开。
那一天,他从别人口中知道了那个青年人的名字。
斗神大殿不是什么弟子都能到那里悟道修行的,他之所惊异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那青年人居然去的那么早,另一个便是他居然还那么年轻。
一个二十二岁的元神境强者,在那个不算是真正意义上英雄辈出的时代的确是惊世骇俗了。
秦钟不禁想到了他二十二岁的年纪,那时候的他还在五重凝魂境上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天赋名盖一时,将来必然会拥有成就斐然,拥有大好江山。
不过他虽然记住了那个青年人的名字,随后便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对方。因为那时候他自己已经修炼了快三百年,这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又有多少奇遇,那都是他曾经所不敢想象的,他从不认为他是最有天赋的人,但他确信自己是最上层的一类人。
他生来便是统治者,对于此,他深信不疑。
他会在看到一个青年人的强大天赋之后而感慨,但并不会太当一回事,因为修炼上的成功,需要的因素太多了。而占据掌握他人生死的地位,并非单纯靠天赋就能做到的。毕竟他能取得现在的地位,不仅仅是凭借着修为。
两年以后。
他从闭关中醒来,慕容斩去找他,告诉他有人在神光洗礼中坚持了十五天,已经打破了斗师会几千年来的记录。
秦钟在斗神大殿接见了那个已经在大陆上小有名气的青年人,那个青年人的模样令他吃惊。
他的记忆很好,见过的人一定能牢牢记住,更何况这两年来他时常在斗师会修炼,并没有见到多少陌生人。
那个年轻人已经是归真境的修为,秦钟总觉得这一切来得有些不正常。修炼一途,越是向后便愈发的艰难困苦,难道这个千古不变的定论,并非能推而广之,覆盖所有的修炼者?
那天晚上,他叫慕容斩送来了那个青年人的资料,他翻看了对方从五岁开始修炼到现在这十九年之间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究竟是什么心情,现在秦钟回想起来已经不能说的清楚明白,但是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油灯一直亮着。
秦钟的修为强大的惊世骇俗,他不需要睡眠,但是他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他每天晚上都要睡几个时辰,从未变过。
那一次,他因为一个青年人破例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真正的关注那个年轻人。
秦钟发现,那个年轻人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天赋更优越,心智更坚定,就像是一把绝世好剑,永远锋利无比,永远所向披靡。
只不过,那个年轻人的道心太过高尚,说句难听一点的话,就是他的想法太过理想化。
秦钟以为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盟友,一个可靠的臂膀,一个强大的助力,后来他才慢慢发现,那个青年人符合一切条件,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地方。
那就是他们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钟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一个死心塌地的傀儡,因为他不缺这样的存在,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有承上启下的人,而不是一个挑战者。
他那时候总是觉得那是因为他站在高处,知道在这个位置上究竟需要作出妥协,需要不择手段,需要决绝的面对取舍。那个青年人不懂,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处在他的这个位置上罢了。
事实证明,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
那个青年人依旧坚持自己的道。
那样又是一年。
秦钟以会长的名义会见从莽原归来的队伍,那个上一次界域大战的留下来的宝藏还是落在了斗师会的手上,斗师会需要表示。
那时候归来的队伍究竟有几个人他居然不记得了,这对于一个对任何事情都过目不忘的人而言,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秦钟只是清楚的记得,当时的他在心中反复的想着,他还会在这个大殿中见那个人几次。
他做了几个假设,但是从来没有想到那居然是最后一次。
秦钟依稀记得最后一次在斗神大殿中见面,他们之间的交谈。
“天下需要你,是因为斗师会需要你。”
“我不认为这两者我必须要辜负一个才可以。”
“那她呢?”
“此生,我只能有负于她了。”
“你本来应该拥有眼前的一切。”
“这些,非我本意。”
“……”
秦钟望着天空,想着十多年前的事情,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他三百年的人生而言并不算长,但是他总觉得过去了好久。
时光泡烂了一切,留下了一堆不好清扫的坏东西。
他一直以来都道心坚定,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邪恶的,只不过取得真正的和平需要必要的牺牲;他从不认为民众贱如牲畜,但过度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只会让事情变得拖沓。
他一直都坚信,道之善恶在于道,而非心。魔亦有道,但妖魔之道,是为恶;仙神之道,是为善;
他总以为自己的道心牢不可破,但是那个年轻人的存在给了他一种松动的感觉。
后来那人死了,这种感觉反而更浓烈了。
一个天才捍卫的道,难道真的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成为了他的心结。
今天的雪,下的与十八年前一样,只不过要更大一些。
斗神大殿中还有斗师会的优秀弟子在悟道,同样的年纪,类似的修为,却是不能再给他一样的感觉。
时代在变了,那个时代的浔长风,放在现在的这个时代并不一定能那么优秀,因为现在能做到他那一步的年轻人真的有很多,有的修炼者甚至比他还要优秀。
但是秦钟还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庆幸那个人在十八年出现,要是现在的话,一定不只是浔长风那么简单。
秦钟虽然嘴上从来没有承认,甚至没有自己说给自己听过,但是他还是在心中承认,那个人的出现的确是给了他一些改变。
他承认自己的方式不是正义的,但还是坚持那是最合理的。
事实就是证明。
那个人死了,而他还活着;那个人的道心随着他的死泯灭,而他的道心依旧支撑着他稳坐斗师会,掌控者无数人的生死。
与其说他贪恋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状态。
存在即合理,这是他认为的。
他还存在,所以还是他赢了。
秦钟转过身来,眼前的青年人还在,后者在用无声的行动去争取。
“幽云谷的事情没得商量,回去修炼吧,到了仙修境界再来找我。”秦钟的语气还是依旧那样不温不火。
青年人拜了拜,转身离开了。
他在秦钟的话中听到了不容置疑,他知道今天这一趟是白跑了。
秦钟看着青年人离开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一丝宽慰。
这是一个同样优秀的继承人,甚至更优秀的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他不过是等了十几年而已,来的很顺利,而且也很合时宜。
万事俱备,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大,更果决,更狠辣!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用无数个错误去掩盖一个最初的错误,他用无数鲜血去遮掩一个无辜的亡魂。他需要的是真正的雄霸天下,真正的指点江山,真正的掌控全局。
最终的胜利才是掩盖邪恶的最好方式,而不是忏悔,因为那是弱者的表现。
只不过秦钟觉得他还有他的这个继承人现在要面对的,或者说他要面对,比十几年前厉害了几倍,几十倍,几百倍。
他站在这里观星,看着天边的星辰被一颗颗的点亮;他注视着云然大陆,察觉到星辉一道道的在各个角落降临。
这个世界就是矛盾的,他要维持自己的时代,而总有一些人要向他发起强有力的挑战。
即便是现在没有,明天也会有。
他不喜欢被动,他喜欢先发制人,将威胁早日扼杀。
秦钟顺着斗师会的建筑物走向向着前面望去。他身后就是巨大的斗神像,前面就是无数的信徒与强大的斗师会,在这个位置,即便是没有众人聚集,也能觉得自己独领风骚,权倾一世。
他背北朝南,占据天时地利。
他的视线穿过斗师会,一直延伸到星河交接的地方。
天元城的雪依旧飘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秦钟伸出手掌接到几片雪花,雪花半响都没有完全融化干净。
他想起之前听到两个斗师会弟子说的话,最近五十多年来,这是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的确。
他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的最后一个冬天。
因为他站得高,所以看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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