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楼却蹙起了眉头,“我不信。他那么惜命怕死,哪来的勇气服毒自尽。查一查毒药来源,说不定会有收获。”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陈兄是狱吏,看管犯人,而不是查案抓犯人。陈兄,你捞过界了!”赵明桥的态度非常不客气,似乎很嫌弃陈观楼的多事。
陈观楼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是神情态度分明变了。不再是昔日那个怀揣理想的热血青年,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官场人。
“看样子,你似乎很了解内情。”陈观楼打直球,没有玩迂回曲折的手段。
赵明桥避开了他的眼神,望天,轻声说道:“有些事情,难以避免。”
陈观楼脑洞大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且大胆的猜测,“你……别忘了,他是你老师。天地君亲师,这事如果传出去,你就彻底完了。”
欺师灭祖,社死排名第一。无论是官场还是士林,都不可能容忍。此事一旦传出去,赵明桥不死也要脱层皮,从此彻底从官场士林除名,绝无翻身的可能。
有些事情可以想,甚至可以说,但是绝对不能做。
“你疯了吗?”
“我听不懂陈兄的话,你什么意思?”赵明桥咬死不承认。
“你跟我玩这一套。”陈观楼嗤笑一声,“你别忘了我是看管犯人的。什么样的犯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心思我没见过。你在我面前玩这一套,还嫩了点。”
赵明桥面色一沉,懊恼自己历练不足。他压低嗓音,怒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说?我一开始就说了,你不该多管闲事。”
“放心,我不会多管闲事。我也不过问你和鲁明川之间的恩怨情仇。我只是提醒你,不忘初心。”
有了陈观楼的保证,赵明桥明显松了口气。
他缓缓说道,“锦衣卫在暗中调查老师,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走到今天。我只是稍微加快了这个进度罢了。”
亲耳听到赵明桥的坦诚,尽管之前就猜到了,陈观楼还是吃了一惊。
好一会平复了情绪,他才说道:“你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当心玩火自焚!”
赵明桥自嘲一笑,“我早就做好身败名裂,万死难赎的准备。”
“不,你没有做好。我刚才只是诈一诈你,你没看见你的表情你的眼神有多慌乱。赵明桥,你想走钢丝,还太嫩了些,你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你玩得太狂妄,迟早引火烧身。别以为你做的事情很隐秘,我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会看出来。”
陈观楼拍拍他的肩膀,最后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
他没想到,赵明桥出狱,干的第一件大事,竟然是亲手了结鲁明川。对方依旧是那个走极端的热血青年,不同的是以前只是思想极端,怀揣天真理想。而今,手段也变得极端起来。
对待这一类信念感十足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们极擅长自我PUA,不仅善于洗别人的脑,更擅长洗自己的脑。信念之坚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纵然是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这一点,貌似同那帮教匪是一样一样的,都是一群打不死的小强。不同的是,一个站在光明处,一个站在阴暗处,却都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打了一壶酒回家,自斟自饮,吹着夜风,思考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畜生的差距还要大。
正喝得起劲的时候,院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邻居,直接打开院门。
门外不是邻居,而是 今日见过的赵明桥。
短短几个时辰,人明显颓靡下去。
赵明桥站在院门口,面色纠结犹豫,最后恢复坚定,“刑部决定结案。鲁家已经搭好灵棚,因为天气炎热,只停灵三日。”
“进来说吧。”陈观楼神色平静,他早就想通了: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赵明桥不需要他的帮助,此人主意比谁都正。
就是有点意外,这么晚,对方竟然会找过来。
幸亏取消了宵禁。
要不然大半夜在大街上走着,被锦衣卫抓住,少不了一通麻烦。
赵明桥以前来过陈家,就在小院里,两人一起喝酒吹牛。那时候的时光很简单,却充斥着美好。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人也没变,就是心境,早已经物是人非。
依旧是嘎吱嘎吱叫的竹椅,不平的桌子,桌角非得垫个碎瓦片才不会摇晃。
看到桌上有酒,他没客气,直接端起酒壶往嘴里灌。
陈观楼沉默的添了一副碗筷,重新取了一壶酒,给他倒了一杯,“这么晚过来,不累吗?”
“应付六扇门的人不算累。”
“说的也是。以你的聪明才智,戏耍那帮六扇门的人,简直易如反掌。你得庆幸,这是自杀案,六扇门派去的人都是些经验不足的歪瓜裂枣。若是遇到六扇门的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此案有蹊跷。好好的,突然自尽。呵呵!纵然有锦衣卫暗中调查,也不至于走得这么着急,这么心虚,你说对吧。”
陈观楼调侃道。
赵明桥眯着眼睛望着他,“真有这么明显?”
陈观楼讥讽道:“我和鲁明川只打过几天交道,连我都知道他是个怕死惜命的人。其他人会怎么想?尤其是那些熟悉他的同僚同乡老友?鲁明川功名心那么重,正要大干一场,获得老皇帝的青睐,这个时候选择自尽,图什么?破绽太多了!”
“万一有不得已的理由呢?”赵明桥反问道。
“能有什么理由?”
“比如,废太子一案,他是策划者推动者之一。”
噗!
陈观楼嘴里的酒水直接喷洒出来。
“你玩真的?”
赵明桥端着酒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笃定模样,一改之前在鲁家时的慌乱。显然,这几个时辰他不是白过的,已经将事情从头到尾复盘了数遍,查漏补缺。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在这朝堂上,众口铄金,大家说真,纵然是假的也是真的。大家说假,纵然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陈兄,你以为我是出于私心吗?不,从始至终,我都是出于公心。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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