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孙三娘滚落下来的脑袋还像融化的蜡油,落地的瞬间,飞溅的汁液落到了张传世的脚上。
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半晌后,惊恐交加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颊,但他还记得将一对碗拿在手中,维持着先前给孙、罗二人喂药的动作。
‘淅淅沥沥’。
液体融化的声音传进张传世的耳朵。
前一刻还鲜活异常,正在与他说话的罗六很快坐不住,身体瘫倒下来,靠在他的腿部。
张传世能感觉到罗六身体融化而成的脂油沾染到了自己的裤子上,湿漉漉的,有些阴凉。
“大、大——”
极度惊恐下,他连话都说不大利索,只是神色木然的看着赵福生喊了两声。
好在罗六并没有坚持多久。
他身体一歪后,融化至仅剩手腕粗细的颈子终于支撑不住他的大头,‘啪嗒’断折落地。
这两夫妻的身体疾速融解,在镇魔司众人眼前顷刻间便化成血水,最后又蒸发为血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二人消失的地方,仅留下了两道诡异的褐红色印痕。
张传世呆愣了许久,终于‘嗷’的一声惨叫了出来。
“大人——”
他蹦跳而起,忙不迭的举着碗跳回众人身侧:
“这、这——”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恐怖的事了。
虽说加入镇魔司后,也办过鬼案,见过了鬼,蒯良村一案中甚至被鬼村的村民抓住沉河——但给张传世的惊恐都没有今夜的重。
他将碗一搁下,拼命的抖腿,试图想将腿上的印痕抖脱。
孙、罗二夫妇的尸液已经干枯,但留在他腿上的印迹却并没有消失,且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融解的阴影太大了。
张传世这会儿已经后悔自己不应该主动揽活儿。
“别慌。”
赵福生先前见到罗六、孙三娘二人的情况也是吃了一惊,但她随后就意识到了一点:
“果然是有古怪的。”
她说完,看向蒯满周怀里抱的汤灌子:
“活人喝了变‘鬼’,看样子鬼喝完这汤会‘死’。”
刘义真心中惊恐,闻言不由自主的挪动了一下屁股,离孟婆远了一些。
还在鬼哭狼嚎的张传世也露出畏惧之色,看了孟婆一眼:这老婆子太恐怖了,连鬼都逃不过她折磨。
但这样的话他却只敢在心里想,不敢从口中说出。
“”
孟婆有些尴尬,便只好极力辩解: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按照我娘当年给的方子熬的,我女儿那时也爱吃——”
她纳闷不解:
“不就是少放了糖吗?还少了几味药材,不应该差距这么大呀,怎么人吃了就要死,鬼吃了也要死——”
赵福生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正事后,罗六、孙三娘子夫妇的死给镇魔司两个新人带来的震憾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张传世也觉得心中的惊恐消褪了些许。
他抖了抖裤腿,问赵福生:
“大人,那两人是鬼?”
“不好说。”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张传世转头问刘义真,刘义真也露出苦恼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
他已经尽量在揣摩赵福生的想法,极力想跟上她的思路,但此时却全无头绪,压根儿猜不到她心中想法。
刘义真索性不再多费脑力去胡思乱想,直接问道:
“福生,你不是说孟婆汤鬼喝了会‘死’?孙三娘、罗六二人喝了汤就死,他们不是鬼吗?”
“我们看来兴许这两人是鬼——”赵福生答道。
她这话一说完,不止是刘义真与张传世有些疑惑,就连孟婆都纳闷不解了:
“大人这话我也听不懂了。”
赵福生就解释:
“有些人死了,但他们未必知道自己死了。”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像是打哑谜,索性又补充了一句:
“在某种特定环境下,也许罗六、孙三娘子认为自己还活着。”
张传世这会儿倒隐隐听懂了。
他有过蒯良村鬼案的经历,也大约明白赵福生话中意思了。
“大人,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他总觉得这座野庙显得越发诡异孤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迎面扑来。
昏暗的火光,地面黑红相间的泥土,断头的泥胎像,还有一会儿干、一会儿又有水的井
想到这里,他更是毛骨悚然,道:
“我们要不离开此处。”
“离不开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
“我怀疑此时的水井应该又枯干了。”
她的话令镇魔司其余几人心中一惊。
孟婆自告奋勇:
“我跟老张去看看那井里有水没有。”
张传世一听这话,吱吱唔唔的有些不情愿。
但他细胳膊可扭不过孟婆的粗大腿,这老婆子熬的汤鬼都顶不住,他虽然满脸不愿,但仍被孟婆强行唤走。
不多时,外间传来木轴滚动的声响,垂挂在井口木架上的桶‘哐铛’落地,井底下果然又干了。
“”
刘义真听到响声,便知道赵福生猜对了。
他瞪大了眼盯着赵福生看,对她的判断感到心服口服。
“大人。”
张传世与孟婆很快回来,二人的脸色各异,张传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兴奋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他看着赵福生道:
“井是干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放置在地面的几个竹筒上——这是罗六夫妇留下来的东西。
这两个鬼被孟婆汤融解,但诡异的是他们夫妇二人留下的遗物却并没有消失。
货柜、竹筒都还在。
那竹筒内还有夫妇二人新打上来的井水,装得满当当的。
“如果我预料不错,我感觉之后庙内还会有人来。”
赵福生再度开口。
张传世听闻这话既觉得惊悸,又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赵福生说的话很快会再度应验。
正胡思乱想际,外间的诡异绿雾中,果然传来一道‘咚咚咚’的鼓点声。
这鼓点声一响,庙内除了赵福生与蒯满周外,张传世与两个才第一次参与鬼案的镇魔司新人脸色一下铁青。
一道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好香、好香——”
这熟悉的喊声勾起了众人的回忆。
孟婆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两道褐红色的怪异残印上,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
“罗六?”
先前死在众人面前的罗六夫妇竟然又回来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
“有光、有光,罗六,你看干爹庙有光。”孙三娘尖锐的嗓音中带着兴奋。
这两句对话既熟悉又说不出的诡异。
死去的厉鬼竟然再度复活,仿佛时光逆流,相同的情景再一次发生。
张传世直抖:
“这两鬼太难杀了。”他看向蒯满周手里抱的汤罐:
“满周,这汤还够不够?”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等这两鬼一进来,我们喂他们汤,把他们立即送走。”
“恐怕作用不大。”
赵福生摇头,“问题的关键不在罗六、孙三娘,而是我们被困在了鬼梦中。”
“鬼梦?”刘义真面色微变:
“你是指我们这会儿在梦中?”
赵福生点了点头:
“流土村案子涉及的厉鬼是擅长在梦中杀人,我们晌午出发时,以为我们几个里面,只有我、老张及孟婆被厉鬼标记。”
但实际一旦参与鬼案,纵使最初没有被鬼标记,可一旦与被标记者相关,也会被拉入鬼梦之中。
一入鬼梦,就相当于进入了鬼域,无法脱离梦境,极有可能会被厉鬼缠死在梦中。
“看样子我们此时都被鬼物标记。”情况有些棘手,“可同时也验证了我们的一部分行动是对的,至少砍头鬼案中,确实鬼祸的源头就在十里坡。”赵福生说道。
她的话令得众人有些不安,但刘义真见她神情笃定,仿佛并不畏惧,又略略镇定了一些。
“可是我完全没有在做梦的感觉。”
孟婆有些疑惑的道:
“如果是做梦,为什么我们几人能在一起呢?”
对于这一点,刘义真倒是理解:
“毕竟不是真正的入睡做梦,而是遭厉鬼标记后,才强行被拉入梦中。”
鬼物已成气候,所以能将如此多人,其中还有两个驭鬼者神不知鬼不觉的拉入梦境。
张传世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问道:
“大人,如果这里只是鬼梦,那么十里坡的人死了吗?”
“这不好说。”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
张传世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众人说话的功夫,外间诡异绿雾里的二人已经往山中野庙走近了。
庙里火光从敞开的庙门处照出,将门前的地照亮,先前死去的罗六、孙六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与之前不同的,则是这二人空着手。
第一个罗六肩上挑的担子不见了!
仿佛随着‘他’的第一次死亡,他的货柜留在了野庙之中,第二个‘罗六’再出现时,竟然没有再挑担。
除开这一点之外,一切对话、情景又与之前一样。
这二人看到庙内的火光及围着火光而坐的五人时,表情有些踌躇。
一口巨大的黑棺放在刘义真的身后,那罗六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他第一次见到棺材时也有些害怕,但那时众人还没有多想,只当寻常人夜半三更在荒郊野外见到棺材心生忌惮。
此时知道内情后,再看罗六畏惧棺材,镇魔司的众人便猜测他应该是害怕棺中的无头鬼的缘故。
无头鬼的法则生来克鬼,对鬼有震慑作用。
“不知这几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相同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孙三娘子掐了罗六一把,他硬着头皮开口:
“我们是十里坡内的货贩,已经走了一天山路,这会儿又冷又累,能不能进这庙里歇个脚?”
相同的情景、相同的对话再一次发生。
张传世挤坐在刘义真的身边,双手抱腿,缩着脑袋,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中。
“相逢即是有缘,这庙又不是我们所有,两位只管进来坐就是了。”赵福生定了定神,率先出言招呼。
她故意转变了先前的态度,没有照着第一次的对话走。
二人闻言先是有些惊喜,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犹豫了片刻,这才手拉着手进入野庙之中。
他们一进来,便带来了夜里的寒气,入屋之后抖了抖,用力跺了跺僵冷的脚。
“这天可真冷啊。”
孙三娘叹了一声。
这一句话也与先前不同,看样子之前的情景已经被打破。
赵福生心中想着,嘴里却道:
“是啊,今年的冬天真是冷。”说完,又冲孙三娘笑道:
“不如两位一起坐过来烤烤火。”
她话音一落,孙三娘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人的目光落到了燃烧的火堆上,火焰烧得很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堆垒的三块大石头上架了瓦罐,罐内熬了粥,似是放了肉,这会儿早就熟了,‘咕噜、咕噜’冒着泡,散发着阵阵香气,馋得两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情景再现后,这第二对走进来的罗六夫妇没有再挑柜子,便自然失去了柜中放的饼子。
矮小的罗六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手里的拨浪鼓转动,目光滴溜溜的转,落到罐里沸腾的粥时,直咽唾沫。
孙三娘的目光却是在肉粥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落到了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身上,看了半晌,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再喝斥她,而是向两人招手:
“二位过来坐吧,这天寒地冻的。”
孙三娘低头看了一眼罗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都点了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
说完,便向火堆走来。
张传世有些紧张,身体正发抖时,刘义真拉了他一把,算是变相的提醒他镇定。
他定了定神,起身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孟婆身侧。
“几位是哪里人士呢?”罗六与孙三娘坐下来后,先是伸手在篝火上方靠了靠,借着火光的热气烤了一会儿手,又搓了搓掌心,消除炙烤的灼痛。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们是万安县来的,家里有长辈去世,才准备扶灵回老家,徒经十里坡时已经很晚了,幸亏遇到了这间野庙,所以才进来休息一夜,准备明天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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