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溶解,这是打算鱼死网破了。”
极地考察站地下十层一间独立封闭式实验室内,三米高大型有机物培养舱内浓绿一片,满是恶性疾病伤口溃散后的脓液。
“检测结果出来了!”
海伦娜兴高采烈进入实验室时,正巧撞上司晟仁对着培养舱愁眉不展地喃喃自语。
“表哥,情况还好吗?”
她这么称呼司晟仁,却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
“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海伦娜。”在同她讲话时,他鲜少温柔耐心,而这只是因为她的一次错误。
“是,司先生,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一份检测报告要向您汇报。”
习惯了妥协之后,有时候海伦娜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变向解决问题的有效手段。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盛满浓绿色液体的培养舱吸引,眉头微微蹙起,就像每一个爱干净的人那样,露出嫌恶的表情。
“重点。”司晟仁言简意赅道。
海伦娜颔首应下,而后将对石木川和贺州进行的脑机实验总结准确无误地念诵给他听。
“两个人现在怎么样?”
“全部脑死亡。”
“意料之中的情况。”
司晟仁转了半个身,借着姿势从海伦娜手中接过那份报告,又确认一般从头浏览到尾。
“先生,您不信任我吗?”
司晟仁突然的举动搅乱了海伦娜平静的心,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出来,她很伤心。
“这无关信任,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要点。”
他翻了一页纸。“45秒,和之前那群监测员的数据完全一致。”
“事实证明性子太过懦弱,情感太过丰沛的人不适合进行脑机实验。”
海伦娜瞥了眼报告上贺州的名字,无动于衷。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就算是情绪相当稳定的石木川也没能扛过两分钟。”
“他已经很不错了,先生,您知道这个鬼地方的创造者是个多么极端任性的人吗?她简直顽固像块石头!”
海伦娜愤慨抨击时有意分出一份注意力到司晟仁身上,从面庞到四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她都不愿放过。
“具体的细节我比你更清楚,海伦娜,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告诉奥幕,我要见他。”海伦娜临走前司晟仁又补充了一句。
没多久,连两分钟都没到,奥幕便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了门口。
“你又冷落她了,她来唤我时我瞧见她情绪不对头。”奥幕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慢吞吞走进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奥幕?”司晟仁目光锐利地警告了奥幕一眼。
一记成功的警告,奥幕果然闭嘴了,但在闭嘴之前他还是坚持己见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不公是一切仇恨的源头,如果你打算掺合进一场纷争,至少需要保持最基本的公平公正。”
“这不用你说,奥幕。”司晟仁失去了耐心,他将海伦娜留下的报告递给奥幕,指节提示性地在“自我认知模块”敲了敲。
“很明显,凡是接通脑机的监测员的自我认知最终都会被彻底摧毁,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无一幸免。”
“这我看得见。”司晟仁面色冰冷如铁。“我需要你告诉我,对于最终判定,你怎么看?”
“最终判定吗?”奥幕沉吟一声,视线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哪行判定文字上。
“脑机波动影响100%”和“脑机波动影响90%”。
“居然削弱了10%的影响力,天哪,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是第几个试验者了?”奥幕指着报告上那串数值兴奋大喊,他的面庞微微发红,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
“我想你跑题了,老兄。”司晟仁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超级人工智能阿维德判定失误的可能性。”
“判断失误?阿维德?哦,别说笑了,老兄,这种几率几乎不存在,你了解阿维德的算力。”奥幕不赞同地摇头。
司晟仁视线停顿了两秒,“是的,当然,没人比我更了解它,它是此处与彼端的连接纽带,拥有非凡的力量。”
“但同时”司晟仁的表情陡然凝重起来。
“但同时我希望你并没有忘记,它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我们创造了它,就像上帝创造亚当,但这个世界拥有自己的上帝,她现在就在那里”
司晟仁抬手指向培养舱中那罐死水般黏腻停滞的绿色脓液。
“我们创造的东西,在她这个上帝看来是违反规则的造物,主定会被认定为病毒。当然,如果她突然来了兴趣也可能会暂时打消清除病毒的念头,选择逗弄可怜的阿维德,亦或是就此改造它。”
“我们没办法肯定在现在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下阿维德不会遭受影响,我们无法确保它的忠诚。”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司晟仁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奥幕理解他,毕竟身处于旁人意识海创造的脑世界里,在目前这种丧失了将近99%主动权的情况下,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进行。
过去,莉莉丝还在沉睡,他们还能借着财阀吞并与联邦仲裁之名大刀阔斧地去开拓疆土,但如今一切都变了,沉睡中的意识有了完全觉醒的意向,单是一个简单的念头就足以令他们过去的一切努力白费!
“为了矩阵派的未来,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尽管一再被误解,但你一直没有放弃挽救她堕落的宿命不是吗?”
“如今你怀疑阿维德的可靠性,这种焦躁不安的心绪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它诞生于这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她的。”
“嘿,别这么看着我,相信我,老兄,我相当认真,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奥幕重重拍了两下司晟仁的肩膀,后者依旧无声沉默。
“沉默可不是你的风格,我现在终于明白老师当年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现在的气氛让奥幕有些喘不过气,他摊了摊手,故意将话题扯到旁人难堪的伤疤上。
“你可真是无理。”
“我为我的无理道歉。”
两人一来一回,司晟仁紧蹙的眉心终于有所舒展。
“看来情绪好多了,那么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尽管那听上去就像是胡说八道。”
“别卖关子了,不然你认为我刚刚为什么要吃饱了没事干询问你的看法?”
“好吧,你也有些失礼了,这样可不好,至少有悖你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形象。”
“暂停,奥幕,别再东扯西扯了,我需要明确的答案。”
“答案?哦,抱歉,我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亦或是赫尔克里·波洛可,没办法仅凭一眼便交付给你皆大欢喜的完美答案。”
奥幕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将自己的拙见尽数吐露。
“你认为这个数据是真实的?”
“没错,我更倾向于这一可能性。”
“也许我是对的,但也很可能是错的。”
“听上去多么像一句废话啊。”司晟仁一阵见血道。
“真是太伤人了,希尔顿,有时我真的怀疑你的血统里涵盖蝎子的基因。”
“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我们一家的祖辈自极地迁徙而来,这你比谁都清楚。”
“哦哦,没错,你这倒是提醒我了,也许你的祖先真的是一只蝎子呢,毕竟生活在那片雪原里的家伙多多少少都”
奥幕挥手摆出两个手势。
“你是想说畸形儿?”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敬佩你坦然面对的姿态,希尔顿,真的。”奥幕嘴角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这都不重要,如果你只是要剖析我的家族遗传史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掘墓更快些。”司晟仁抬手表示结束这个话题。
“别这样,我倒不觉得畸形是一种疾病,那只是一种我们认知之外的存在,就像一位伟人曾说的那样,人类永远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以外的存在。”
“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我们在远古先祖眼里不是畸形的那一类呢?”
“好了,奥幕。”这一次司晟仁是真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好吧好吧。”奥幕只好满脸笑意得妥协,但那并不是假笑,而是一种朋友之间习惯性的调侃。
“其实我的猜想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至少现在我们拥有两个佐证不是吗?”
“两个?”司晟仁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
“别总是皱眉,老兄,除非你希望自己老年的时候眉心可以连续夹死二十只苍蝇。”奥幕故意开玩笑道。
“所以到底是哪两个,除了贺州和石木川的脑机数据,你还有其他佐证吗?”
“当然,其实这也是我正要同你说的。”奥幕挑挑眉梢,与他在人前一向的矜持优雅相反,在熟人面前他简直像是个人来疯。
“还记得我们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吗?”
“你是指枭咲和那个腹部有伤的病人?”
“别告诉我你真得信了枭咲的鬼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实际上你们半斤八两。”司晟仁毫不客气地指出。
“真是伤人呐,希尔顿,你何时才能放过我脆弱不堪的心,它已经因你而支离破碎了。”奥幕捂着胸口,作出一脸痛苦的模样。
“等你心肌梗塞的那天,我想你原本支离破碎的心一定会有一段时间跳动得相当强壮。”
“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鬼话?”奥幕故作横眉,“而且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高血压病症吗?”
“拥有全知之眼的是你,不是我。”司晟仁拒绝回答,他再一次强制性将奥幕偏移的话题拉了回来,对他来说,在众多熟人中,和奥幕交谈是最耗费心力的。
“是的,我的大少爷,愿意为您效劳。”奥幕揶揄了一句。
“让我们把话题转回那个腹部受伤的病人吧。”他说。
“我的全知之眼看到了他的能力。”
“这你说过,隐身。”
“没错,记忆力不错嘛!”奥幕赞同地撞了下司晟仁的肩。
“但也许还有一点内里性的秘密是我们一开始就忽略的。”
“重点。”司晟仁强调。
奥幕失望地撇了撇嘴,“没意思,你还真是一点求知精神都没有,这一点我还是更喜欢小师妹。”
司晟仁目光如箭。
奥幕无奈耸肩,一副“实话实说罢了”的表情。
“他的心脏上安装了微型炸弹。”
“反抗军的手笔?”
“我想那种型号我不会认错。”奥幕没有否认。
“这和最终判定有什么关系?”司晟仁又问。
“哦,动动你妹控的脑子吧,难道你脑子里除了拆分零部件和重新组装外没有其他追求了吗?”
“奥幕。”司晟仁脸黑得像锅灰。
“这一点你休想让我改口,还有关于那名会隐身的反抗军成员和最终判定之间的关系,我认为他和最终判定之间没有关系。”
司晟仁:“”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
“嘿,先别急着动气,老兄,你也知道的,人在动气时智商堪比狒狒,除了红着脸嚎叫和赌咒动手之外还会些什么?”
奥幕的话听上去只像是煽风点火,和劝慰安抚搭不上半点关系。
“虽然在我看来那名反抗军成员和最终判定没有关系,但我觉得他一定和引起最终判定偏差的源头有关。”
“所以”奥幕深吸一口气,在司晟仁的注视下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
“所以我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对他运用了最新型号的梦境行者扫描透视仪。”
“先斩后奏,你的风格。”司晟仁冷若冰霜地总结道。
如果蓝星地层有厚度,那么奥幕的脸皮一定比地层厚上千百倍,他完全无视司晟仁犀利的视线,自顾自地为自己自圆其说。
“知道老师为什么更喜欢小师妹吗?”
“因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司晟仁淡淡道。
“错,因为她否定人类存在的意义!”奥幕激动道,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哦,我的上帝,我的梅林,我的老天呐,我刚刚居然被情绪所左右了?”
他小心地瞅了眼司晟仁,还好,愤怒值在可控范围内。
“但那不重要,不是我想表达的主要观点。”在司晟仁的死亡视线中,奥幕终于选择三缄其口了。
“嘿,老兄,想不想了解一下那个变色龙小哥的扫描透视数据?我敢保证它会同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一样精彩纷呈。”
“我想同样的话不用我重复第二遍。”司晟仁并没有像平常听众那般为奥幕捧场。
不过幸好奥幕不是个会自我内耗和尴尬的性子,他只是扬了下眉,然后又继续自说自话起来。
“卫攸斯,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司晟仁露出了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
“当然,如果你一时想不起来她的事迹也情有可原,毕竟只是个化名,那么我换一个说法,兴许你就能举一反三了。”
“司佑唯,我想你并没有遗忘她吧,希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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