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上有犄角 第一章 二十年后

    杨轻轻一整晚都没睡安稳。

    她手上握着屋里唯一的凶器——一瓶矿泉水，盯着窗户的方向。外面没有什么光线，窗帘动也未动，屋子里有同学们细细的鼾声，身下是带着余温的土炕，她手心里都是滑腻的汗渍。

    就这样似醒非睡的一直撑到外头鸡鸣有人开始活动，她才稍微安心，睡了一会儿。

    “哈，轻轻，你怎么又拜？你认识前面这家伙吗？”徐明月手里拿着根不知从什么树上扯下来的软枝条，吊儿郎当地踩着门槛站着。

    “有时候，未知的东西才让人敬畏。你这么不尊重他，小心被惩罚。”

    徐明月嗤地一笑，一路看着杨轻轻拜到山顶，百无聊赖地念道：“随胎送生变化元君。”哈哈笑起来，“轻轻原来你在求子啊。”

    杨轻轻不理她，徐明月笑嘻嘻地跑前头去了，跟同学勾肩搭背地说话，时不时回头来看她，然后笑作一团。杨轻轻听到前面人嬉笑打趣，摇摇头，停住脚略作休息，望着两人宽的青岗石山道，忽陡忽缓，忽弯忽拐，心里也起伏难定。

    默默跟上去，转角却忽然转出个人影来，她猝不及防往后退一步，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赶紧拽住一侧的树干站稳了，抬头一看，青袍布鞋，居然是个道士。

    察觉到道士那如同见到小肥羊般突然亮起的目光，杨轻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侧身让开路。

    那道士却像完全不明白她这种不想与他打交道的想法，低声道：“姑娘，你最近撞见什么怪事了吧？”

    杨轻轻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一路上山求神拜佛，见蒲团就下跪，这种举动不是天生迷信就是近期突然刷新了世界观，自然会叫一些人留心，盘算着是不是能从她身上榨点油水出来。

    可杨轻轻自觉没有给别人的谎言送钱的想法。

    道士却好像不懂她的意思，故意凑近了两步，杨轻轻忍耐地退了两个台阶，就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你见过人长犄角吗？”

    她心里漏跳了一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外露，道士呵呵笑几下，表示已看出她的异样，稍微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等她说话。

    杨轻轻仔细打量他，这个人浓眉大眼，一副憨相，笑呵呵的带点傻气，被她这么细细打量却也并不介意。

    “你怎么知道有人长犄角？”她尽量把语气放慢，以示淡然。

    道士语气高深莫测：“天圆地方，自成一体，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寻。”

    杨轻轻忍不住抬头望望天，总觉得这时候应该有几个雷滚过来。她漠然跨过石阶一侧的护栏，攀着几块似乎被风化的石头爬到上面，绕过被道士挡住的拐角。然后，拍拍手朝他笑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山顶去。

    班里的同学已经在山顶的高台上呆了一会儿，看见她才上来，打趣了几句。杨轻轻挨个回应，时不时笑出声。徐明月双臂张开，胸腹一起一伏调整呼吸。

    杨轻轻微囧：“你这是在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吗？”

    “我来之前就查了资料，这里是两条龙脉的终点，从这里远眺，几乎能看见气运如有实质。这座道观过去就是皇室所有，引龙脉为王朝根基。只可惜，龙脉的气运终有衰败，王朝也就败落了。”徐明月一边吞吐一边说。

    杨轻轻顺着他的方向远望，两道山脉蜿蜒而至，山谷中满目苍翠，远山间蒸腾云雾，还真是气势如虹，挺能震撼心灵的。

    所以，这地方才容易滋养出妖魔鬼怪？

    也学着吞吐几口王霸之气，的确有新鲜的山野味儿，或许山谷里有些野味儿。

    “当然衰败了，这里原本住的神龙突然死了，又没有替补的，龙脉的气运可不就到头了么？”

    杨轻轻一听声音就知道又是那个道士，居然还跟上来了。

    “这里有龙？长什么样？”徐明月倒是有兴趣搭话。

    “这条龙脉就是啊！只不过他活着时，能看到鳞光金彩，时有鼾声动天，虽然没有记载说他曾扶摇腾空，但以他这个体型，可以想象必然如外星人入侵一样壮观。”道士做瞻仰状，仿佛老人家在回忆故去的精彩。

    “他死了多久了？”

    “几百年了吧。”

    “……那您贵庚？”

    “四十多吧。”

    徐明月不问了，转头跟杨轻轻说：“走吧，别人都下去了。”

    杨轻轻笑一下，心想这家伙奚落人总是一把好手。

    徐明月双手插在裤兜里，路走得一步三晃，教育她道：“讲故事这种事，都不需要声情并茂，只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效果就最好。有时候都不用说，一本正经就行。那位什么元君那么正襟一危坐，你不就已经觉得内容很丰富了吗？”

    杨轻轻噗哧笑起来，倒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套理论，联想到自己这一路上的举动，不由汗颜，大家肯定都以为她受刺激了吧。

    难怪这道士会穷追不舍了。

    细细的山风吹在高台的石墙上，细听有呜呜的悲鸣，杨轻轻猜想这高台从前可能是祭天用的，或者是钦天监之类观测日月星辰什么的。道观是近来才重新修复，离城市又远，不是什么旅游热点项目，就连个解说的导游也没有，就是想求证也不可得。

    她看了道士一眼，看他略有被调侃的尴尬，果断把他排除，这道士满口胡言，应该只是个混饭吃的假算命先生。

    徐明月从前面拐角露出头来：“你怎么不跟上？难不成想出家做女道士去？”

    “我倒是想，可惜没什么慧根。”杨轻轻笑着走过去。

    徐明月白了她一眼，又跑到了前头去，很快隔了老远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哎，姑娘，你真不打算了解一下那个长犄角的……人？”道士不死心，压低声音在她身后问。

    “嗯，我对妖怪没什么兴趣。”杨轻轻应道，毫不留恋地走开。

    “妖……怪……？”道士独自在山顶重复这两个字，憨厚的脸上满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