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秋风萧瑟,此刻天色已经向晚,家家户户,都已亮起了灯光。
这是洛阳城南一条叫做景福巷的狭长巷子,巷子里没什么人烟,三人沿着长长横巷的屋檐上方一路发足狂奔。
徐子陵一边飞奔,一边说道:“是那个在曼清院里遇到的大和尚?”
寇仲呻吟道:“不知道,应该便是,气势是错不了的,他方才站在了黑暗里,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光头。”
周宁苦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定然便是弥勒教的教主大活弥勒竺法庆,乃是和张三丰,王重阳齐名的高手。”
寇仲骇然道:“什么?”
在三人全力飞奔下,横巷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尽头。
“阿弥陀佛——”
三人耳鼓内同时响起梵呗声,清晰入耳。周宁和寇仲、徐子陵对视一眼,在横巷的尽头点了一下,如同大鹏般飞了起来,转瞬间已经横过了对街,跃到了对面宅舍最的瓦面上去,前方不远处,数十米高的城墙巍峨挺立,只需要再向前奔过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便能到洛阳的南城门了。
寇仲和徐子陵有样学样,同时来到了瓦面上。
三人倏地停下。
把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顶上。
只见在清风吹拂,明月掩映下,一位身着宽大僧服的胖大僧人,正迎风而立,双掌合十,面对着他们。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知今日这场恶战,势必是难以避开的了。
那僧人长相宽厚,就像庙堂内的弥勒佛像活过来般,黄色的袈裟紧贴着他的身躯拂扬飞舞,肚子极大,配上他比常人大上一半的秃头,高大粗壮的体型,悠然自得的神态,确有不可一世的风范。
周宁凝望向了那僧人,沉声道:“阁下样貌非凡,是否‘大活弥勒’竺法庆竺法主法驾亲临?“
徐子陵和寇仲早知道是他,但这时听周宁说出他的名字,仍是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阿弥陀佛,正是本座。”
竺法庆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微笑道:“周宁,你在扬州毁我的明日寺,又伙同谢玄杀我爱徒竺不归,死十次也不够。但只要你向本座献上太平玉佩,我可破例留你们三人全尸,好好安葬。或是若你肯跪下认错,恳求本座收你为徒,或许本座肯放过你们。”
说到最后几句话,他的神情转为严峻,深不可测的眼神现出带点轻蔑和嘲弄的神色。
生命与骨气,到底什么更重要,这是一个难解的命题。周宁一向觉得人要有骨气,更要有理想和坚持,没有这些东西的人,与虫子又有什么区别。
周宁心中暗骂了项羽几句,皱起了眉头,今天的事情是不可能轻松过去的,微笑道:“竺法主难道就不怕我把那块玉佩毁掉么?”
竺法庆的胖脸上现出几分惊愕,长笑道:“周施主大可试试!”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声长笑声,在三人耳鼓内响起。
以周宁和寇徐二人远超普通先天境高手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针刺般剧痛。
在这一刹那,竺法庆的周身黑气弥漫了起来,似是被无数冤魂萦绕一般,灰蒙蒙的看不清,整个天地都似被他的黑雾笼罩了,气氛顿时压抑了下来。
哪怕是隔了足有二十丈远近,周宁亦是能感觉到竺法庆身上黑雾缭绕的气场,并且这气场似乎是有压制对方战力的效用,甚至连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受到了影响,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前面。
“譬如金翅鸟王普观诸龙命应尽者,以翅搏海令水两辟,佛亦如是,以佛眼观十方世界五道众生,唵枳悉波娑缚贺——”
随着阵阵梵呐颂唱之音,竺法庆蓦地消没不见,化作一只巨大的金翅大鸟,然后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个拳头由小变大,如从幻境里出现,变成充塞天地正面轰来的一拳,长笑道:“接我的第一住,止观!”
拳风中映射出一尊巨大的弥勒像,向着三人轰去。和普通的弥勒像不同,这尊弥勒像三面六手,通体漆黑,浑身透着血腥的气息。
周宁心中蓦然而生一股寒意。
竺法庆的拳势如同蜘蛛一般,它在长街上吐出了丝,在天地之间迅速地扩张了出去,只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结成了一只巨网,持续扩散开去……
拳头在周宁眼前不住扩大,天地仿佛在三人的眼前消失了,果真不愧“止观”的绝技。
如此强悍的魔功,确是闻所未闻。
三人完全不明白竺法庆如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天地真的仿若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一般,在远处,似是正有一个无比巨大的巨浪,正在朝他们排山倒海一般拍打过来。
徐子陵在三人之中灵觉最高,首先生出了感应。
今回再不是错觉,而是竺法庆这一拳的的确确已经轰到了眼前。
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徐子陵静下来,眼前虽然只见到一个巨大的拳头,但感觉却如井中水月,对身周发生的事没有半点遗漏。
冷喝一声,螺旋劲发,朝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核心处一拳击出。
巨浪立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漩,把徐子陵硬扯进去。
但此刻三人被“止观”绝技所迷惑眼睛却已经回复了清明,本来惑人眼目的一拳,变回沉实没有花巧朝他击来的一拳,“止观“之技立即威力减半。但竺法庆滔天的拳势绝不易捱。
此时三人已先机尽失。
寇仲和周宁同时回复过来,两人同时掣出井中月和斩蛇刀,分左右往现身在三人上空的竺法庆攻去。
周宁在奔过来的同时,飞快的念起了元稹的《当来日大难行》。
“当来日大难行,太行虽险,险可使平。轮轴自挠,牵制不停。泥潦渐久,荆棘旋生。行必不得,不如不行。”
在这一刹那,竺法庆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圈的荆棘,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三股异曲同工的长生诀真气,周宁的温,徐子陵的凉,寇仲的热,同时汇聚在一起,朝着竺法庆攻去。
竺法庆大笑道:“痛快!”
硬生生的收回了拳势,只是微微一挣,所有荆棘便破碎开来,左手仰掌,右手覆掌,食指、大拇指相捻,在夜空间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刹那间结成了一个焰摩天手印,喃喃念道:“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萨囉萨伐底曳,莎贺——”
真言颂毕,在半空中悄然浮现出了一个无比狰狞的焰摩天虚影,焰摩天在现图胎藏界曼荼罗中,居于外金刚部院之南方。又因焰魔为鬼界之王,故于此西方列诸饿鬼众。本是诸多天花庄严,善良的神灵,此刻在竺法庆使来,却是无比狰狞,身量五由旬,顶枯红色,手持着法器,朝着徐子陵飞快的轰落了下去。
徐子陵人急智生,已发出的螺旋劲蓦地倒卷而回,立时全身一轻,脱出了竺法庆的十住大乘功所凝成的引力场。反手一拳,螺旋劲再吐,朝着竺法庆轰了过来。
一冷一凉一温三股长生诀真气在半空中终于汇聚在一起,和竺法庆真气所凝结出来的炎摩天虚影撞到了一起,发出劲气相激的爆破声。
在这一刹那,劲气相撞,火光迸发,旁边的房顶熊熊的烧了起来,那个巨大的炎摩天虚影在片刻后就片片粉碎开来,化为虚无。
徐子陵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喷出了一口鲜血,咕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竺法庆轻轻的“咦“了一声,长笑道:“果然是痛快!竟能挡我全力一击,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
话间之意,显是对全力一击下,徐子陵仍不当场丧命,极感讶异。
秋风萧瑟,长街肃杀,火焰正在起来。一旁的行人惊乱逃散,在远处的酒肆茶楼间纷纷的朝这边望过来。
那边的街角,受惊的行人们探出了脑袋,朝那边的高处望过来。然后他们看见在不远处的一道人影暴喝一声,朝着那边冲了出去,吟出了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明月当空,竺法庆静静矗立在瓦顶,僧袖在风中不停的抖动,周宁的身影像是疾箭一般穿过萧瑟的秋景,却将整个气氛在瞬间化作了不断绷紧的弦,转眼间,就已经冲至了竺法庆身前,蓄力至顶峰的一刀重重的向下劈落。
在这一刹那,视野所及处,周宁的斩蛇刀,寇仲的井中月,一热一温两道长生诀真气,同时攻至。
竺法庆长笑一声,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双手张开,像一头巨大的蝙蝠般滑翔而至,喝道:“止观之后便是止听。“
周宁耳际灌满旋击的风声,再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
“十住大乘功“确是非同凡响,针对的全是人的感观。一下错失,将陷万劫不复之地。
周宁的斩蛇刀和寇仲的井中月同时斩至,但竺法庆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了过来,转眼间就切入了两人身侧,一拳重重的迎向了两人的兵刃上。
寒光烁闪,拳刀相撞的声音铿然作响,随着刺耳的轰鸣声,寇仲的身影抛飞起来,整个身体都离开了地面,朝着旁边的坊楼撞了过去。
轰隆隆的巨响,坊楼上的石碑轰然短碎开来,掉落在地上,这街道之上的污水、垃圾一时间都被激了起来。
寇仲“哗”的吐出一口血,生生不息的长生诀真气悄然流转全身,伤势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好了一半,在身后的坊楼上借了个力,举起了井中月,朝着竺法庆重重斩落。
在竺法庆身前,周宁在奔跑过来的同时,亦是沉下了脸,缓缓念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的影子在半空中引弓搭箭,瞄准了竺法庆,一支羽箭化作一道豪光,射了出来。
竺法庆动也不动,伸手抓住了羽箭,猛的一捏,那羽箭啪的碎成几截,这时候,周宁的斩蛇刀,寇仲的井中月也同时斩了过来。
当周宁和寇仲往回冲时,徐子陵调息了片刻,也已经回过了气来,长生诀乃是四大奇功之一,恢复能力极强,最擅长以战养战,此时深吸一口气,弹跳起来,双脚发劲,射上半空,双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竺法庆攻了过去。
这天下午发生在这条长街上的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的花俏可言。
面对三人同时的攻击,竺法庆亦是不得不撤招回守,两手握拳交叉,食指直竖,结出了攻防一体的持国天印。
“蓬!蓬!“
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便是视野的疯狂旋转,寇仲和周宁触电般浑身剧震,飞跌往两旁。周宁从地上抓过一块坊楼碎裂下来的碎石块,朝着竺法庆掷了过去。
“接我的玉佩!”
碎石块呼啸着飞向竺法庆,竺法庆伸出手来接住碎石块,随即淡笑着捏碎了,空中爆开无数石屑。
周宁和寇仲催运着长生诀,疯狂的回着气,如非竺法庆要同时对付三人,恐怕他们也要像徐子陵一般受伤喷血。
此时周宁和寇仲重整阵脚,由两旁发动反击。转眼间就已经贴近了竺法庆。
就在此时,在远处传来了一道黄色的烟花火箭,射上洛河上的高空,爆开成一朵耀眼悦目的黄色烟花。
这是他的妻子‘佛母’尼惠晖的标记,非到紧要关头不会使用,竺法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长笑道:“三位小施主再接我一招止住!皆!”
两袖膨胀,掩住了手中的真言印,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朝他们推了过来,呼啸如虎吼!周宁骇然只觉全身上下气血翻腾,急忙抓着寇仲闪了开来,在半空中放开了寇仲。三人在疾冲中俯下去,三股不同性质的真气再次呼啸而落。
一时叮叮当当的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接着三人同时击空,竺法庆已脱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击,默诵金翅鸟王真言,飘往了屋脊。
三人并排立在瓦脊处,都是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竺法庆哈哈一笑,双眼在三人身上巡视一遍,叹道:“便让你们多活两三天吧!我现在有要事要办,你们可以走了。“
周宁哈哈大笑道:“话倒说得漂亮,但刚才竺法主你用尽全力,仍不能奈何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
竺法庆笑道:“下次见面,你们便知道是不是事实了。再会。”
微一晃动,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没入洛阳城壮丽的灯火深处。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都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觉,哪还敢再逗留,连忙溜了,微一提气,便越过了壮阔的南门城墙,朝着洛阳城南郊奔去。。
片刻后,三人已经出了南门,坐在一个山坡处,遥望着南方远处位于一座小山上的宏伟寺院。
寺院内灯火通明,以他们的目力,可以看到有不少的僧人来来去去,想来是要准备做晚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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