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锃亮,倒映出罗耶错愕的脸。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这杆雕刻着梅利亚斯象征的长枪——三只展翅腾飞的飞禽拱卫于代表着帝国无数子民殷切的希望,沉甸甸地,低着头的稻谷。
《丰收之风》,梅拉历史上最为著名的画作,由不知名魔法画师绘制而成。
偌大的画纸上是被微风吹拂晃动的稻谷,这些沉甸甸的稻谷颗粒饱满, 色泽金黄,漫山遍野间勤劳的民众喜笑颜开的弯下腰,采摘着稻谷。
他们躬身的模样,与那些摇曳的稻谷一模一样。
梅拉里斯以这幅著名的画作为基础,加上能捕食硕鼠,守护粮食的鸮, 最终作成国家的图腾。
在漫长的时光中,梅利亚斯强大的勇士, 勇武的军队一次次击溃了周边的不怀好意。
北征森精, 连战二十四场,逢战必胜,森精远望三鸮旗帜胆寒,不战自溃。
在梭伦的皇家图书馆至今仍能阅读到梅利亚斯北征的文献。
当时的魔法师形容梅利亚斯身着银铠的骑兵为“怒吼奔腾的雪山”,将他们在大平原击溃森精的场面形容为“雪崩”。
罗耶看着银枪,闭上眼,仿佛跨越了时空,来到了那场一战冲垮森精数百年未来的史诗大战现场。
守卫“稻谷”的巨鸮们以血肉之躯开拓出了大片富饶的土地,他们的鲜血浇灌出了往后数百年的丰收之象。
南征血族,悍不畏死的帝国意志为先驱,雪怪带着彻骨的寒意冰封了优势种的战意,将还在今日奇维塔地区活动的他们一路赶过熔火群山, 被迫栖息于碎金城。
罗耶能看见血族伫立于热浪滚滚的熔火群山之间北望故土, 看着那飘扬的鸮之图, 握紧拳头,泣血离去。
历史上,梅利亚斯实力鼎盛时期仅次于巨龙, 故而异族们称它为【鸮之国】。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站到了梅拉大陆顶级种族行列, 也是人类第一次以自身实力赢得了话语权。
它曾俯下身呵护每一个子民,为了他们能够拥有尊严而愤击异族。
它曾昂扬着头,带领着梅拉的人族在异族环绕中一点点崛起。
它曾一次次展开双翼,吓阻那些觊觎自家“稻谷”的不怀好意者。
无数稻谷享受着巨鸮提供的荫庇,期待着,张望着,同时祈祷着,希望巨鸮一直统治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时间将所有美好之物带走,将丑陋赤裸裸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栖息于稻田之上的巨鸮不知何时起开始将自己锋利的喙啄向了稻田,然后一切都变了…
罗耶抬起头,身着银铠的雪怪冰冷的眼神于头盔后紧盯着他。
“为什么要来找我?”罗耶问。
“皇帝,没死。”
继雪怪进入软禁之地告诉他刺杀一事后,又一个让罗耶惊讶的信息被他平静地说出。
“可你刚才说…”
“可笑的替死鬼罢了。”雪怪的声音冰冷沧桑。
罗耶说:“巨鸮的亡灵能顺利进入奇维塔城足以证明悖逆者就隐藏于城内,他们为你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你来找我,是想与我合作?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贵族,短视而粗鄙, 他们自诩正义高贵, 却不过是为了领地的营营小利, 刺王杀驾之言冠冕堂皇不过掩饰统治之地民不聊生,他们皆是硕鼠。我为巨鸮羽翼扇动时带起的荒芜,不会再与硕鼠为伍。”
“你认为我不短视,转而想要与我合作?”罗耶哈哈大笑,笑声戛然而止,转而愤怒地拍打胸脯,“不要忘了,我是梭伦建国六柱的子嗣,我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液。”
“虽然我无法成为先祖那般闪耀着光辉的人,但也绝对不会成为让梭伦后人唾弃的叛徒!”
“帝国新晋贵族,古老贵族皆有自己的交际圈,圈子代表了他们的阵营,同阵营就将为了共同的利益共同进退。而六柱,无论新旧,都不愿意与之交往,你们是会带来猜忌的不安源泉。”
“梭伦的子民早已忘却六柱的光辉,纪念六柱的雕像无人祭拜,杂草丛生,雕像破败却无法修缮,六柱只能坐视着身负光辉的先祖朽烂于风雨之中。”
“梭伦不需要六柱,近六百年的时间足够漫长,梅利亚斯只剩名字,六柱的事迹模糊不清,他们早已遗忘了一切。”
雪怪冰冷的话语直击罗耶灵魂深处,他的手指在颤抖。
“你似乎很清楚?”
“作为最后一只雪怪,数百年间我一直默默地行走在这片大地上。”
“……”罗耶闭上了眼睛,“离开这里,我不会,也不想成为被唾弃之人。”
“你在犹豫。”雪怪说,“你的拒绝如此无力,像是祈求…你动摇了,为何要压抑内心的渴望。”
罗耶睁开眼睛,轻踩横放地面的长枪一端,抓住弹起的长枪凶狠地向前戳去。
劲风拂面,雪怪看着直抵面门的枪尖不为所动。
“恼羞成怒?”雪怪用手指轻轻拨开罗耶的枪尖,他缓缓站起,壮硕的身躯遮挡住了罗耶的全部视线,好似移动的山岳。
“伟大的费迪纳的子嗣,罗耶阁下,你可知道,六柱一家已经遗失在时间深处的秘密?”雪怪的声音古朴苍老,“你可知道…被梭伦皇室隐藏起来,未曾被六柱后人知晓的真相?”
罗耶将手中的长枪丢给雪怪:“不用多说了,离开这里。”
雪怪不急不缓地从银白铠甲内掏出了一份卷轴扔了过去:“这是我拓印的一部分,也许伱应该看看。”
罗耶皱起眉头,直觉告诉他这是雪怪说服自己从内部摧毁梭伦的计划一部分,虽然他无数次想要掀起巨变,改变这一切,但是一想到动荡到来时可怜的梭伦民众…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啊…”
内心不断地呼喊着,但是罗耶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将卷轴展开。
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罗耶瞳孔在颤抖,脸色煞白。
抛开卷轴,长刀出鞘,一往无前的一刀对准雪怪的身躯劈砍而去。
“当!”
长枪与长刀碰撞,火花四溅,单手持刀的罗耶与单手持枪的雪怪对视着。
雪怪头盔下“沟壑”丛生的皮肤泛起一阵波浪。
“别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诱骗我!”
“卑劣的手段?”雪怪嘶哑地笑着,“这就是真相,是被梭伦皇室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事实,是只有跨越了漫长时间仍然存活于这片大地之上的我才能传递到的秘密。”
“卷轴上的文字皆是从‘疯龙’镶嵌于腹部的石碑上拓印而来,那些为了抗击浸染之灵陷入疯狂的龙族在无尽的折磨中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害怕伤害族人的他们纷纷远离梅拉。也许是漫长的时间催生了一丝丝理智,残余的意志使得疯龙利用短暂的清醒回到了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然后…斯莱戈将这些英雄屠戮,将他们的身躯制成武器与装备。”
“过往数百年间归来的‘疯龙’一共三只,而我正是从这样一只疯龙身上得到了石碑,碑文的内容揭露了梭伦皇室最可耻的骗局,他们是这片大地上最卑劣的人。”
罗耶咬着牙,面色狰狞:“虚伪之物,无论如何,我不会帮助你掀起动荡,那些可怜的人已经经受不住更大的磨难。”
“所以他们就要一直生活在半沸不沸的水中,一点一点任由他们烹煮出所有,终其一生都被‘小’痛苦折磨着吗?”
“你所渴望的东西会带来血雨腥风!”
“你的先祖摧毁梅利亚斯时无比决绝,他们很清楚,血与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痛苦是必然的产物。”
“他们不是代价!”罗耶大吼。
“他们是。”雪怪淡漠地提醒,“他们一直都是,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区别只在于历史总会给他们一些温柔的假象,让他们有着一切会更好的幻想。”
“相较于你的先祖,你虽然善良却少了几分果决,过分同情那些可怜人只会让你止步不前,对带来痛苦的根源选择视而不见,进而逃避。”
罗耶举起了刀,仿佛这能抵挡雪怪寒意森森的话语,让自己的身体温暖一些。
“不想看看真正的石碑吗?”雪怪忽然说,“石碑上,还有更为残酷的真实。”
罗耶刚凝聚起来的意志被这一句话打得粉碎。
踉跄着后退,罗耶说:“我不会离开这里…我也不想成为梭伦的罪人。”
“自欺欺人…”雪怪嘲笑,“口口声声先祖光辉,却连他们真实的意志都不愿意承接…”
“明日午夜,我会将石碑的投影送至,届时你可以自行分辨真假。”
“即便你不帮助我,我也拥有重启重蹈梅利亚斯覆辙的四大国的力量,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成为我的同伴,或是与这腐朽的四大国一起溺死。”
雪怪转身离去,伴随着一阵飞雪,消失不见。
正如同他突兀地出现,如今他也突兀地离去了。
罗耶无力地瘫坐在地,眼神再也找不到一个焦点。
“先祖…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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