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的任何事?”李双重复了几次,说:“可我没想做什么啊。一笔阁 www.yibige.com”
“是吗?”章本硕贴近了说话,李双突然想起张一帆问他的话,章老师的眼睛怎么了?
章本硕的右眼像是在燃烧,火头旋拧如波浪,夜风吹过,被叶子削了皮肉,只剩风骨,干干地吹进眼里,那火头借了风势,呼啸而起,横出一条斑斓火带,上耀天星,下照心魂。
李双的心猛然跳动起来,像是木头变成了人,注入了生气,干树皮软成皮肤,触感也灵敏起来。
自己真的不想做什么?
教导主任把车开走,生怕那血流出来,会染到车胎,附魂上去一般。
同学们从老张店里买来白蜡烛,一个个点亮,手捧着在花坛边默哀,一周后,白蜡烛又成了教室停电讲鬼故事的必备道具。
老徐强调了苏怡的抑郁症,让大家专心学习、好好运动,有心事一定要找她或者黄老师说。
天台的窗户加了锁,安上监控……
每个人都在做事,做完事后,又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学习,开心或者不开心。
毕竟苏怡对他们而言,除了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外,再无任何实质的东西。大部分人甚至都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她喜欢什么,她做过什么,她的梦想,她的过去,还有她戛然而止的未来。
他们赶来时,地上只有白布裹住的一个人形东西。
可是他不一样,苏怡和他共享了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分钟,可能更长一些,他也记不清了。
临死前,她还对自己笑过。
他不能理解,比数学老师上的课还难理解,笑得那么轻松,那么灿烂,那么漂亮的女生为什么就这么死了。
他有段时间疯狂地去搜集苏怡的消息,知道她有抑郁症,下课吃药被老师看到,说她矫情。考试考不好,认真学就好,动不动吃药,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你就继续作吧。
知道她的英语极好,数学却很差。
知道她家境不错,衣食无忧。
知道她喜欢一个人,也送过情书。
知道她被人贴过无数标签,以致于他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有说她学霸,有说她靠关系买题,有说她假装家里有钱,有说她男女关系复杂,有说她看似清纯,其实动过刀子,有说她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自己的命不珍惜,动不动要死,谁都救不了……
刚开始李双还想分出真假来,到后面,流言太多,真实与虚假掺在一起,像水里滴了墨,再也分不清。
李双不再去纠结流言是否真实,他只记得苏怡的笑,那笑在他心里呆久了,似有了声音,时时回荡。
我想做的任何事?
原来我是想做一些事的。
天上又有了云,雨云厚厚一层铺开,李双又到了天台上,一伸手就能够到苏怡。
苏怡正往下看,确定没人后,回头看李双。
李双早早拉开拉链,双腿叉开,看我的拉链开了。我真不是变态,只是一想事情就容易分心,上完厕所常被一班的人笑话。
快,跟我说话啊,喊变态也行。
苏怡冲李双一笑,爬上围墙,向后倒下。
再来!
雨一直下,苏怡回过头来,冲李双一笑,李双举起手中的英语书,翻到i lve y一页,指着那行字,说我想跟你做朋友。
苏怡眼里流着泪,爬上围墙,向后倒。
再来!
漫天的雨蒸煮开来,烘成烟,聚成云,阳光透着云,像油浸出来,暖暖的一片,薄薄晕开。
苏怡背对李双,仰头看天。
李双大声说:“别看云了,多看看我,我比云好看!真的!”
苏怡回头,李双的心咚咚地跳着,欢喜起来。她回头了,她提前回头了!
天突然暗下来,大雨倾盆而下,唰唰唰,苏怡整个人淋湿了,长发贴在额前,遮住大半的脸,只看见她的嘴角在笑,眼睛在哭,爬上围墙,向后倒。
再来!再来!再来!
苏怡又站在围墙边上,李双说我们班有个同学很喜欢爬树,你也喜欢站在高的地方吗?去爬树吧,比这里好。
你需要送情书吗?交给我吧,这事我常干,记得别写自己名字。这样万一被公布了,也可以不承认。
你想打谁吗?我有个朋友会拉电闸,晚自习的时候,电一停,我就冲进去帮你揍他。
抑郁?没关系啦,你看,教导主任当高一全级段学生的面叫我抑郁,我都好好的,想开就行了。
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去看心理咨询师,当然不是黄老师,黄老师聊聊天可以,真要说你恋爱啊、逃课去网吧之类的,她马上说给老徐听,不靠谱。有个章老师挺不错的,要不要去看一下。
一次又一次,苏怡在大雨中转身,冲李双笑,然后爬上围墙,向后倒下。
李双用尽了所有办法,耍宝也好,学包哲远耍贱也好,甚至大骂苏怡,说她被人贴标签怎么了,有抑郁症了不起啊,矫情!对,我也被人说过矫情,也被说过凭什么大家都要让着你,你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苏怡没有一点反应,机械地执行既定程序,一次次地笑,一次次地爬上围墙,一次次地向后倒下。
李双坐在地上,任凭大雨浇得自己狼狈不堪,想做的都做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下来?
不要跳,在你死后,我偶尔觉得活着真好,偶尔也会觉得死了不错。每当我觉得死了也不错,就会提醒我自己,再活活看吧,等到我觉得活着真好的那天。
不要跳,你冲我笑,一定是向我求助,求我拉住你,对不对?你也不想死的,对不对?可是你特么的就不能慢一点?好歹问我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女朋友,再说句我要跳楼啦,我一定会跑上来抱住你,任你骂我打我,我也绝不放手。
不要跳,你要活不下去,可以考虑一下佛系自杀,不割腕,不吃很多药,不上吊,不卧轨,不烧炭,更不跳楼,你就好好的吃饭、睡觉、偷偷玩手机,混混噩噩地活,缘分到了,你自然会死。不,你一定会死。
反正要死的,为什么不等等呢?
不要跳啊!!!
李双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在他的世界里,风和雨搅成一团,横着打,竖着拍,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要把苏怡吹上来,天空一半是雨,一半是光,以天台围墙为界。
苏怡在雨中笑,在雨中哭,向后倒进光里,像水溶进了水。
李双累了,他不说话,慢慢站起来,走进楼梯间,苏怡又站在围墙边,仰天看雨。
大雨一直下。
李双看着手里的英语书,突然想到一点,他大声读出“hwy d”,苏怡才回头对他笑的。
李双大声说:“hwy d?”
苏怡身子震了一下,向下看,再回头。
“fe,thank y,and y?”李双继续说。
苏怡的眼里多了些东西,看着李双。
“are y k?”李双盯着苏怡的眼,放声念出来,他的喉咙都快烧起来,恨不得仰头吸尽天上所有的雨。
苏怡呆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说:“好好学英语吧。别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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