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克己复礼,谨小慎微,整日被规矩羁绊,算的什么英雄。
张居正是非常讲究享受的,穿必须是最好的丝绸,卧必须是上好的檀木大床,夫人死后,他身边更是不乏绝色佳人,至于吃,就更加讲究。
比如面前的一个小碗,不过拳头大小,可是要想填满,至少要一百多只鸡,道理很简单,每一只鸡取用的只有小小的一块舌,凑成一碗鸡舌羹,还不要上百只吗?
张居正端坐在桌前,用夹子把长长的美髯分开,慢条斯理品着鸡舌羹,脑子却不断思索着眼前的局面。
说起来当年唐慎考试的时候,他还充当过辅导员,眼看着唐家父子一步步崛起的。
眼下唐慎后来居上,福建巡抚一干就是七年,七年时间,正是福建开国以来,发展最快的时候,福建山多田少,自古就有下南洋的习惯,本来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背井离乡,自从开海之后,众多的侨民反倒成了福建的独特的优势。
别的不说,光是遍地开花的书院学堂,就足见福建财力之雄厚。
一对父子,哪怕不算其他人的力量,也绝对不好惹。
不过张居正充满了信心,他跟着徐阶十五年,时刻揣摩着严徐两大高手的较量,论起权谋手段,张居正自问不在老师之下,以有心算无心,哪怕对手是强大的唐毅,他也有把握。
大半碗的鸡舌羹入肚,精力充沛,手下人撤去,张居正又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一丝不苟,才迈着大步,离开了府邸,他坐上了轿子,直奔内阁,却不是去看老师,而是去拜会大学士严讷。
离着西苑还有一段路,突然街道上传来了喊叫之声,乱哄哄的,轿子不由得慢了下来,最后干脆走不动了。
张居正脸色一沉,他如今是翰林学士,小九卿之一,又是裕王的讲师,也算是一号人物,谁这么猖狂,竟敢挡着他的路。
撩开了轿帘,管家游七急忙跑了过来。
“回禀老爷,有人卖报纸呢!”
张居正一愣神,他倒是听说过报纸,这玩意还是唐毅弄出来的,最初是因为开海之后,商业繁荣,以前各大钱庄票号为了解市场,洽谈业务,天天派人到街上收集消息,汇总之后,给各处写信,通知自己的人,把握市场变动。
只有大钱庄票号有这个财力,普通的商行根本不行,而且钱庄再大人手也有限,经常消息不准确,不全面,吃了很多亏。
唐毅就以市舶司的名义,雇佣观风人员,汇总消息,定名为《东南商抄》,大受商人欢迎。从最初单纯登载物价信息,渐渐发展出了广告,还有奇闻异事,娱乐消息。
后来文人也加入其中,利用报纸传播文章,诗词歌赋。
最近几年,东南的报纸多达二十几种,经常有到南方办差的官员带着厚厚一摞子回来,引起很多京官的好奇,张居正也看过不少。
只是京城风气相对保守,出现报纸还是第一次。
不会是东南的旧报纸吧?
张居正好奇之下,让游七去买一份回来。游七答应,挤进了人群,好半晌,才从人群挤出来,帽子差点没了。
“老爷,您请看。”
张居正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脸色狂变。
“三十年征战,东南第一名将!”
斗大的标题,下面写着出使琉球实录。
这是一个名叫罗万化的年轻举人所写,他是江西上虞人,在去年的时候,到东南游学,恰逢俞大猷船队出海剿杀倭寇,并且要开通前往琉球的航路,大明需要派遣使者前往,罗万化主动请缨,随同船队出海。
几个月的海上奔波,罗万化与水手士兵同吃同住,还曾经亲自斩杀两名倭寇,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到达琉球,他拜会了琉球王,并且和俞大猷一起,挫败了一次倭寇入侵,得到了王室的礼遇。
经过谈判,琉球王室答应划分出三里方圆的港口,给大明作为通商的口岸,可以设立仓库,进行贸易。
罗万化的经历在读书人眼里,十分传奇,他更是在归国的路上,写下了洋洋洒洒,两万多字。
除了记叙海上风光,异域习俗,最多着墨的就是俞大猷。
从老将军年轻时候立志抗倭写起,一直到重建水师,痛击倭寇,罗万化热情赞颂了大明的水师,船坚炮利,最大的战舰足足安装了六十四门火炮,拥有三层甲板,宛如海上长城,炮火齐发,两三百丈之外,就能击中敌舰。
京城的老少爷们印象中,战争还是像评书一般,两边各派出一员大将,你一刀我一枪,大战三百合……
罗万化描绘的战争场面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报童扯着嗓子大吼,一袋子报纸顷刻之间,就销售一空。
揣着满满的铜子,报童撒腿就往印刷作坊跑,赶快再去排队,等着印出来的报纸。
报童忙着赚钱,看报纸的人不停赞叹,罗万化和俞大猷的名字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张居正是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区区一份报纸,他很快就看完了,对于海上的那些奇闻异事,他倒是也有兴趣,只是眼下却无暇顾及。
张居正只剩下满心的疑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一份专门赞颂俞大猷的报纸?
时机如此巧合,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出手了吗?”张居正的眼前,闪过一个俊逸潇洒的身影,反应的还真快,“来吧,就让咱们斗一场!”
张居正遇强则强,战意滔滔,揣着报纸,一路到了西苑,进入内阁,大学士严讷正在值房中,闷着头,对着青藤纸,拧眉瞪眼。
要到清明了,嘉靖又要祭天敬神,烧香拜醮,青词是少不了的。
在翰林院写青词,到了礼部还是写青词,入了阁,依旧写青词,除了被人尊一声严阁老,也没什么差别。
严讷一副宝宝心里苦的德行,猛地一抬头,见到张居正。
“你怎么来了?”他觉得有些不礼貌,忙换了一副口气,“我的意思是张大人那么忙,怎么有空到我这?”
“当我愿意来啊!”
严讷只比张居正早两科,同样对徐阶执弟子之礼,人家张居正是徐阶的嫡传弟子,显然对他这个青词宰相没有任何的尊敬。
从怀里掏出来报纸,扔到了严讷的面前。
“看看吧。”
严讷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不定,手指不自觉颤抖起来。
“就这点胆色,也配在内阁执掌大权,真是丢大学士的人!”张居正越发鄙视严讷,只是他还要借助严讷,不好太过放肆。
“严阁老,那位已经出手了。”
“看得出来。”严讷变颜变色,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由得埋怨道:“叔大兄,我当初就说过,不要动俞大猷,他好歹是功勋卓著的老将,眼下可如何是好啊?”
问问问,一点应对的法子都没有,我怎么就和你合作了呢?
张居正抱怨也没用,他一个翰林学士,想要号令四方还是太困难了,而老师徐阶又不想和唐毅闹翻,张居正只能借助严讷,扯大旗作虎皮。
严讷为什么愿意掺和呢?
关键就在曾经的浙江巡按王本固身上,王本固比严讷晚了一科,考中进士之后,正在等着分配官职,结识了严讷,恰巧严讷的夫人在年前难产死了,王本固就把妹妹嫁给了严讷。
几年之前,因为招降徐海和王直的事情,王本固和唐毅还有胡宗宪闹了一场,结果唐毅趁机把徐海和王直都给放了,并且把罪名推给了王本固。
嘉靖震怒,把王本固锁拿京城,问了一个昏聩无能,怠忽职守的罪名,一家人都给发配到了辽东。
王本固怒气攻心,没有多久,就病倒了,死在了异乡,连尸体都没法回乡安葬。
严讷当时不过是小小的翰林,他没法替大舅哥出头,当时唐毅和徐阶也没有闹翻,他只能把仇恨深藏在心里。
为了这件事,他被媳妇骂了不知道多少次,颜面扫地。
过了多年,他总算熬到了内阁,本来都把这事忘了,结果张居正突然找到了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番,就提到了往事。问他想不想报仇,入阁之后,严讷也膨胀了起来,觉得自己算是个人物了,当然有想法,只是他脑筋不够用,不知道如何出手。
张居正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直接攻击一位功勋卓著的大九卿,风险太高,不管有多少罪名,凭着胡宗宪的功劳,最多就是丢官罢职而已。对严讷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张居正不行啊,他还要把火烧到唐毅身上,唯有彻底搞垮胡宗宪才行。
他才给严讷建议,从俞大猷下手,老将军名气大,和胡宗宪又有仇口,只要他愿意充当证人,胡宗宪就跑不了,顺藤摸瓜,就能掀开东南的旧事。
方案很不错,只是错看了俞大猷的为人,别的人或许会落井下石,俞大猷重情重义,砍了他的头,也不会反咬胡宗宪一口。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这下子俞大猷成了英雄,成了忠臣,奸字就贴到了我们的头上了!”严讷哭丧着脸,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来。”
一个中书舍人到了严讷的耳边,低声说道:“师相,唐部堂进京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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