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单独冒进至柘城,可是中军主力却还没有攻下宁陵、承匡,自己就会很危险。
自己攻打谯城的任务,前提是中军主力攻下了承匡、宁陵,然后他才可以放心地区攻谯城。
现在承匡还未攻下,宁陵还在墨家手中,若是这时候贸然轻进,极有可能出大事。
之前的雍丘围城,有两件事可以明确。
其一,墨家可能在泗上的确没有主力部队,墨家最擅长的炮兵都被调往了莱芜一线。
其二,墨家可以在宋地组织一场至少三万人参与的战役,即便这些人是泗上的新卒老弱,但那是相对于泗上的主力而言的。
围城十二日而不下,这对于诸侯的军队而言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就是相对于墨家的主力而言是弱旅。
可是段端却明白,若是被这支部队抓住机会围住了自己,自己很可能就要被歼灭。
现在,这三万人在哪?
是缩回了商丘死守,防止分兵被各个击破而退守?
还是藏在什么地方,布置着陷阱诱使他进入这个陷阱?
段端想,如果自己是墨家在宋地的主将,会怎么办?
会死守?还是会如何?
他之前也曾读过不少墨家的书,想到墨子时候墨家的守城思想就是上守为攻,下守为城,他越发觉得这一次墨家连续放弃了两三座城邑的行为极为可疑。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不要贪功冒进,而是派出使者告知诸侯:若诸侯大军不破宁陵,他绝不再往前走一步。若大军攻破宁陵,他便可攻破柘城、南下苦县,从而威胁谯城。
信使派出之后,段端却也不是在这里傻傻等待,而是选择了主动试探。
他先将大军前进到阳夏,在阳夏修整城防,以作为前进的基地。
同时朝着苦县、陈等地广派斥候。
次日又假意要继续前进,命大军开出阳夏,作势要前继续进攻。
…………
阳夏之南的陈地以北。
此地解悬军主将听着斥候回报的消息,略微有些紧张。
他知道墨家的高层战略,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做引诱,让联军的主力相信墨家泗上的野战部队的目的是要吃掉联军的右翼。
如果不能够让诸侯联军相信墨家泗上的主力在他们的右翼,那么这场仗就可能会有些难打。
他是相信己方的战斗力的,但是如果不能将联军的中军和右翼拉开,便可能出现围绕着商丘打出一个比预想要大的大会战,己方的伤亡可能会大一些。
不是不能打,而是到时候在商丘城下会集结大约八万到九万的敌军,墨家没有绝对数量的优势。
一对一固然不怕,可是若能在优势兵力之下围歼,己方的损失也会小,意外也就更小。
他相信巨子亲自指挥此番决战,失败是不可能的,可就怕到时候包了饺子之后皮不足够厚,诸侯联军在损失大半后撤走,那就不妙了。
自己手里的这点兵只能做疑兵用,真要让他们去切断联军后路并不足。
他手里的野战兵力只有半个骑兵旅,一个步兵旅,要靠他们的表演让联军作出墨家主力意图分割围歼联军右翼的假象。
此时他得到了消息,说是联军右翼的韩军已经出阳夏,他知道自己这一支疑兵就要登上舞台了。
若是演的不好,只怕到时候会影响大局,到时候本来准备八万打六万的,结果弄成了八万对九万,那可大为不妙。
于是他命令那半个骑兵旅和一个步兵旅开始向北进军,此时距离斥候回报说阳夏敌军开出城向前推进正好过去了一天,而且斥候说对方的行军速度很快。
这个消息需要他思考和决断。
是联军右翼的段端部贪功冒进,真的相信了墨家无力防守,想要抢占柘城和苦县以立奇功?
还是对方根本不是贪功冒进,而是在试探自己?
若是前者,那便证明段端是个蠢货,蠢到巨子所设想的反反计的第一步都没有被看破。
若是后者,那倒是很有可能演出一场大戏。
他们这两个旅的任务是一旦友军开始演戏的时候,他们要迅速北上,作出威胁阳夏切断右翼退路的意思。
除了这两个野战的旅外,还有陈、项等地的二线守备部队,他们也要配合演戏。
两日后,段端部已经离开了阳夏四十里,这是在试探。
所以第一天行军速度极快,第二日便开始减慢速度,等待斥候回报墨家的反应。
他现在距离东北的柘城约有五十里,距离东南的苦县约有七十里。
就在中午的时候,朝两个方向派出去的斥候都带回了消息。
柘城方向的斥候回报说,沿着泓水一线有大量的墨家军队活动,他们靠近后,便立刻有墨家的斥候伏击捕捉,意图很明显是想要将他们全部捕获。
三十多名斥候死伤大半,只有几个人凭借自身的武艺和骑术逃了回来。
陈地方向的斥候则回报说也的确有墨家主力活动的痕迹。
段端松了口气,暗道:“果不出我之所料。”
“墨家狡诈如斯,定是以空城诱我冒进,其泗上军队则妄图在泓水以南、苦县以西围歼我。”
“幸好我识破,否则我若冒进,必要被围。”
想到这,段端也是冒了一身冷汗。
幸于自己在阳夏被兵不血刃地占领后就觉察到可能有问题,自己迟疑了两日。
然后在这种迟疑之下,又假装冒进实则距离阳夏不远,看看墨家的动向,果不其然。
若不然自己如今定是已经行军到泓水之畔,前不能攻下柘城,后不能退入阳夏,宁陵尚在墨家手中,承匡尚未被攻破,到时候自己便真的要孤立无援。
他即刻下令,命令前军变后军,迅速朝阳夏退却。
但在退却的时候,他果断让右翼的三千赵军疾驰阳夏之南,用以迟滞陈城方向的墨家军队。
次日下午,一场遭遇战便即打响。
疾驰阳夏之南的三千赵军遭遇了“墨家前锋”的两千余人,实际上就是陈地做疑兵的野战主力。
这是赵军第一次和中原地区的墨家作战,却并不害怕,而是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些赵军在对中山国的战斗中屡战屡胜,几次北上草原征伐胡人也是颇有战果,行动迅速又善于守备,故而并不怕。
三千赵军一面立刻派人回报主将,一面迅速列阵以求固守。
此地一马平川,全是平原,根本没有一处山丘可以屯兵守卫。
三千赵军立刻以和中山国和胡人作战的经验,以战车结为营寨,连环为城。
共结为三个轻车营寨,互为犄角,三门小炮部署在车阵中央。
火枪手依托车阵防守,戈矛手皆穿皮甲,于车后守卫,以便肉搏。
这三千人应算是右翼韩军的精锐,在平原上发现了墨家的“前锋”之后,迅速展开了阵型。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骑兵的掩护,若是结阵野战,必然会被墨家攻击。
然而若是这样,则可以阻碍骑兵的冲击,使得骑兵的威胁降到最低,还能够坚守待援,使得部队更不容易崩溃。
赵、秦等用这种战术,在草原上对付那些游牧民无往不利。
这种战术实际上源于中原各国的车战之法,墨家在高柳的那一支就常用这种战术和一些胡人部落作战,一部分边堡的游民也多用此作战,还有一些商队的护卫。
只是用在中原战场,赵军的这一套操作战术终究还是落后了时代太多。
墨家这边的“前锋”部队是疑兵,但要让对方相信他们是主力,就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而且魏韩等国向来认为墨家最善于集结火炮,昔年成阳廪丘一战,豪华无比的火炮部队让魏国至今心有余悸,故而他们相信,只要炮多,十有八九就是墨家的主力部队。
故而这些疑兵除了正常配置的每个旅的四门小炮外,还有六门可射五斤铁弹的铜炮。
墨家的主将命令骑兵绕到后方,不准骑兵发动冲击,也不准骑兵下马步战,骑兵都是宝贝疙瘩,尤其是这半个旅的骑兵不是拼凑临时征召的良家子轻骑,而是服役期大多在三年左右的精骑,若是用以冲车阵,那可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看着赵军的配置,科班出身已经做到师级军官的墨家疑兵主将连连摇头,心说难道中原之外的战争水平已经落后了这么多了吗?
这战术在草原上用,当然有效。
游牧无重甲,只有皮甲,缺少兵器只能骑射,几乎连门铜炮都没有。
所以吴起在秦之西、赵人在中山北、墨家在高柳云中,都这么用,而且墨家这边还给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称之为武刚车。
以武刚车结阵,佐以火枪虎蹲炮麻绳炮等,无重甲的游牧民奈何不了,而且也没有炮,面对着这种的守备方式,千人可防五千。
武刚车配合火枪、小炮,可谓是游牧民的末日,但不要说在中原,就是遇到会冶铁、会重甲重步兵冲阵的半农耕族群,也并不有效。
拿着打无甲骑射游牧的经验来中原,着实不智。
武刚车最后的辉煌,应该是在火炮可以战术移动的那一刻就落后了,中原战场上这种战术实在有些落伍,墨家主将很怀疑赵人是不是在北方打低烈度战争打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在中原打仗了。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赵人的手段。
因为韩国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术,魏国也没有,他们不需要和无甲游牧民作战,这些年对抗的是楚国新军、重燧石枪阵秦人、无甲但是火力优势的墨家。
就像是墨家在火炮数量增加、大量的旅一级火炮配置之后,放弃了口径大又沉重可以射碎战车护板和重铁甲的重火枪,转而开始配备口径小一些、轻便一些、可以插入短剑肉搏的火枪。
又像是当年泗上的骑兵之争,到底是让骑兵配置短铳还是骑兵肉搏冲击,也是源于主要假想敌魏韩的战术是重方阵战术。配备短铳的骑兵可以攒射重方阵打开缺口,而肉搏骑兵除非抓住机会若是直接冲阵会死的很惨。
需求和环境,决定了战术体系和发展方向,从而作出必要的取舍。
既无需求,这种很明显的对象是不披甲少冲阵肉搏游牧民的针对性的战术就不可能出现在韩魏军中,这是墨家的说知推理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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