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平奋力奔跑着。
他第一次嫌弃自己跑得慢。
他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飞毛腿,从小不管是孩童间比赛,还是捣蛋之后逃命,他总是跑最快。
可是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太慢了,太慢了——明明是分秒必争的时候!
突然,他滑倒了。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慌乱中,他看见有人靠近,便伸出手想要求那人拉一把。
他说:“帮帮忙,我……滑倒了。”
他的话在这里就结束了,支起的上半身也无力的倒在地上。
穿着红色上校军服的人过来,踩住他的头:“跑得还挺快啊,想把伯罗奔尼撒胜利的消息带回去吗?”
汉克上校轻蔑的说。
旁边一名红衣尉官问:“要杀进地下把工人们干掉吗?”
“你疯了?怎么解释那堆尸体?生怕南方佬找不到借口在国会上攻击我们吗?把送信的都清掉,工人不用管,他们来不及的。”
“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先进去,解除了定时装置怎么办?”
“放心,艾迪先生什么都算到了。不光有备用的引火装置,还对储气装置气压表做了手脚,他们以为地下的储气罐都被放掉了,其实还有大量煤气在储气罐里。
“根据艾迪先生的计算,除非他们从旁边的下水道打几个足够宽的通道,形成对流通风,不然这个爆炸是肯定会发生的。”
汉克上校得意的说,仿佛在夸耀自己的功绩。
“我们只要把报信的人都干掉,不让大剧院里的人听到风声,他们就会升天。”
“可是,如果他们派人从里面走呢?”上尉还没放心。
“哈哈哈,不用担心,大剧院里所有的出口,都因为拆除管道的工程,被封上了。”
汉克上校拍了拍上尉的肩膀:“这个城市的南方佬高层,一定会升天的。”
上尉终于陪着上校笑起来。
**
天鹅闸巷,绿坩锅占卜店。
女巫面前的坩锅下的火苗突然猛烈了一丢丢,于是坩锅上冒出的烟又粗了一点点。
“嘎嘎嘎!”巫婆发出怪笑,“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我的诅咒是最强的诅咒!何况你今天,本来就有劫难!我的诅咒会成百上千放大你的劫难!”
说着巫婆又跳起古怪的舞蹈。
在她面前,和坩锅之间,摆着一个黑曜石雕像。
所有的诅咒都会有一个“载体”,或者把它视作在现实位面的锚点。
越强的诅咒,载体越需要坚硬。
“我用了黑曜石做为锚点!你绝对不可能挣脱诅咒的束缚!”
巫婆完全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诅咒没有被破掉,震旦的天命之子就绝对逃不脱他命运的分歧点,一定会走向那个悲惨的终末!
诅咒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甚至连因果律都可以逆转。
突然,坩锅下面的火焰弱了三分。
巫婆嘎嘎大笑:“没用的没用的!去死吧!”
**
马沙已经跟工人们在地下忙了半个小时。
“奇怪。”刚刚那个老工人用矿灯照亮,疑惑的看着手里的浓度计,“我们都已经把所有的闸门都关上了,理论上随着通风的进行,煤气浓度会降低的,为什么空气中的煤气浓度还变高了?”
马沙很急,他不知道地面上的疏散进行得怎么样。
现在地下浓度变高了,如果地面的人被疏散刺激到,准备炸他妈的,那不光地面危险,地下的他更危险。
他上前一步建议道:“要不这样,我带着氧气面罩进去找到引火装置,先解除引火装置吧?”
“你懂魔法吗?”老工人反问。
“魔法?”
“这要真是别人安排的爆炸,肯定会准备一个魔法起爆手段啦,我们老板去炸沃尔特家的电厂的时候就准备了魔法起爆,结果被沃尔特家养的法师解除了。你是法师吗?你会施展解除魔法吗?”
马沙不由得想起皮平说的话:早上有个伪装成工人的家伙从竖井上来,那人的手白白净净的。
那人恐怕就是个法师。
如果法师设置了什么定时起爆的魔法,那确实自己解除不了。
要解除魔法要专门记防护系的几个解咒用的魔法,自己一个不会,也没有那么高环的法术位。
马沙焦急的问:“那怎么办?”
他右下角的危机条又变短了,说明现在非常危险,随时会嗝屁。
不光他随时会嗝屁,这帮热心肠的工人也会嗝屁。
这可不能接受。
如果实在没办法,至少让工人们——
老工人说:“只能打通风井了,从旁边的下水道打过来。本来用炸药很快的,现在只能人手挖。”
马沙看了看墙壁,这个管道的墙壁是用砖头砌起来,看起来不是很难砸的样子。
老工人又说了一句:“在这个地方打穿墙壁之后向前掘进大概五米,就到了,一米宽的洞这边挖四个,再去北边挖四个,就可以形成强对流,煤气会被风吹进下水道,再被下水道的风一路往下带,一路被稀释。”
马沙:“那赶快干吧?”
“马休,奥尔迪加!听到我说了,干活了!”
被喊道名字的两个班长立刻开始组织工人们捶墙。
还不知道名字的老工人叹气:“剩下的就是时间了。”
马沙心急如焚。
进度条还没有任何变化,那说明危机没解除。
难道赶不及了?
这时候老工人说:“可惜了,明明有吟游诗人跟下来,结果人人戴着呼吸机,说话都吃力,你没办法唱。”
这个时代是没有无线电的,戴上呼吸机那猪鼻面罩之后,说话必须喊出来,不然在满是锤子声的地下根本听不见。
突然,有个工人大喊:“放心吧!我们可是专业的管道工人!以为我们在这地下工作了多少年啊!绝对解决给你看!”
这话激起了工人们的荣誉感,其他人纷纷呼应。
不知道谁先喊起了号子。
下一刻,号子声震动整个隧道。
马沙大受震撼。
他上辈子的一生,是在桌子前的一生。
在上大学之前在学校里读书,坐在课桌前,看桌上的圣贤书。
上大学之后在寝室和课堂的桌子前,要么读书要么打电脑,玩手机。
上班以后面对着办公桌,桌上也有电脑,练就了不被48种不被老板发现的摸鱼绝活。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站在劳动者当中。
他收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群普通的劳动者,为了一个其实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危机,在挥舞着锤子和铁锹,为了救别人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们粗鲁,贪酒,好色,但是他们也善良,坚毅。
他们有力量。
马沙感受到了。
他决定回应这种力量,于是他隔着呼吸面罩,几乎嘶吼着喊出来:“管道工呀么嗬嘿!轮铁锤呀么嗬嘿!一锤一锤密密的砸呀索罗落落黑!为平安呀么嗬嘿!”
这平实的号子,是马沙从《横空出世》里李雪健老师唱的那个号子改出来的。
这号子朗朗上口,所以当马沙开始编第二段的时候,工人们全都跟着他的节奏喊“嗬嘿”。
“托马斯那个嗬嘿!坏滴很呀嘛嗬嘿!想炸大剧院索罗罗嘿!问过我没嗬嘿!”
每一声嗬嘿,无数的铁锤铁锹就一起敲下,让整个隧道都震动起来,仿佛蕴含了雷霆万钧的力量!
“这城市呀么嗬嘿!我们建滴呀嗬嘿!谁想破坏它呀索罗罗嘿!不答应呀么嗬嘿!”
马沙在有规律的轰鸣中,感受到了,这是脉搏,这个城市的脉搏,这个时代的脉搏。
他视野里的危机条,突然开始变长,一段没有详细说明的组成部分突然出现,并且急速的变长!
这一刻,马沙知道,自己握住了命运的咽喉。
**
绿坩锅占卜店中忽然想起一声惨叫,差点把木屋的屋顶给掀翻。
疯巫婆惊恐的看着坩锅。
锅底的火焰现在熊熊燃烧,都快要把坩锅吞没。
坩锅的汤汁正在沸腾,扔在汤锅里的各种早已死去的材料都活过来,挣扎着似乎要冲出坩锅。
强大的气流从坩锅中蒸腾而出,直冲屋顶,仿佛能把屋顶吹飞。
“怎么可能!你想对抗命运吗!不会让你如愿的!”巫婆抓起旁边笼子里的鸡,一刀杀了,让鸡血喷到黑曜石雕像上。
坩锅底下的火焰暂时变弱,然后就已十倍的强度熊熊燃烧。
“不会让你如愿的!”巫婆扔掉鸡,正要用其他方式加强诅咒,坩锅里蒸腾的烟突然起了变化。
因为过于震惊,巫婆停止了动作,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可能……”她轻声呢喃。
坩锅中蒸腾起的烟雾,形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半身像,半身像抡起手中烟组成的铁锤,砸向黑曜石的雕塑。
第一下!黑曜石雕塑的头冠崩裂,出现深入额头的龟裂。
第二下!雕像的头部掉下细小的粉尘!
巫婆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天呐!这到底是什么?这不可能!”
第三锤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下,本来只是裂了脑袋的黑曜石雕像毫无预兆的就粉碎,碎片霰弹枪一样喷向巫婆。
巫婆佝偻的身躯,被强大的推力砸到墙上,然后缓缓的从墙上滑落。
她的脖子弯折成不可能的角度。
烟雾组成的巨人仿佛实现完愿望的神灯精灵,化作挣脱牢笼的狂风,直接把破木屋的屋顶整个掀飞,然后消失不见。
扭曲命运的巨力并不知道自己碾碎了一个卑劣的灵魂。
从没有屋顶的木屋里仰头看去,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一颗陌生的、红色的星辰在轻轻闪烁,仿佛婴儿的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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