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温暖的朝阳越过山头,洒在这小小的三山镇上,就像一直以来那样,而三山镇的人们也都早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干活的干活,做工的做工,点卯的点卯,卖票的卖票——如果一定要说这古朴的镇子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最近新多出来两个景点,过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倒是让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子多了点火热的气氛。
只可惜,两个风景区只有一个能收门票,这也让原本准备再发一笔财的衙役们扼腕叹息。
“什么叫可惜!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
“因为你找这件事的麻烦,就是挡了他们的财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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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想的那样,他又不是普通百姓。
“以茶代酒,我敬您一杯。”
吴捕头揉了揉脑袋,他实在是有点顶不住。
这可把大伙给恶心坏了,都准备开抓了,你这人没了,合着等了大半年才下来的批文算是白等了?
听着袁知县的介绍,吴捕头逐渐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找不到这张捕头的家人朋友,那也就只能从张捕头的工作环境来找了,比如眼下这些衙役,作为张捕头曾经的属下,或许是知道点什么的,他或许应该以新任捕头的身份,跟这些衙役们打好关系,尝试套出一些话来。
挨骂就挨骂了,钱还是要继续挣的,死人财怎么了,他们又没刨坟掘墓——只是卖点门票钱而已,是外面那些江湖客自己要来看的,他们维护那个万人坑还得落个辛苦呢,收点门票钱怎么了?
“你们行,好。”
“不知道我的前任,也就是那位张捕头,是怎么个说法?”
只看这袁知县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主意居然是对方想的——更何况对方在书画之道研究的那么深,这分明就是一个文人雅士,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收死人钱的勾当呢?
“难道是衙门缺钱?”
如此的小画,甚至可以栓根绳子当作腰间佩饰,吴捕头摸了摸这纸张,却发现这纸张竟如同皮革般柔韧,还有可能防水。
那就是,查清上一任捕头,也就是那位张捕头的失踪原因。
当然,只靠画技,这袁梁撑死也就是个画师而已,但在与昔日那位丞相大人的交流之中,这袁梁竟展现出了做官的才能,当然,袁梁自己是一再的谦虚,可面对着丞相大人的盛情邀请,这袁梁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这三山镇,做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知县。
虽然丧事喜办本身颇为离谱,但带来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若是县衙都把那万人坑当作避之不及的恐怖之处,百姓们自然会更加惊惧,可是县衙都开始收门票挣钱了,百姓们的注意力自然也就转移到了这些贪财的衙役身上。
再加上这袁知县本就儒雅随和,性子沉稳,两人一来二去,竟也算是聊得惺惺相惜。
眼见得这些衙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吴捕头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胸中那股正义感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办事效率,刚才斥责的那几句,他自己觉得是没什么,就常理上来说也没什么,但看到那些衙役的眼神后,他便已经知道,他和这些便宜下属之间,已经隔了一层无形的厚障壁了。
不过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那袁知县却又叫住了他。
“也罢,我自己多去查查吧。”
连同那本地豪强何见虎一起,不止是人没了,甚至连镇子外面的庄子都没了。
“嗯”
“这个事本官也不知道。”
“平日里多拿点时间来保养身体,衰老的速度也就会慢一些只是年纪增长其实不一定能让人衰老,但是过度劳累一定能让人满头白发。”
听了约等于没听,事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张捕头和本地豪强何见虎有勾结,然后这俩人连同镇子外的庄子,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在这之后就有人传言,说原本庄子的地基里其实埋了宝藏,再然后就是百十来个煞气高手死在了这里,再之后这些尸体就都被埋进了万人坑。
面对着上官的训斥,衙役们缩了缩脖子,但也只是缩了缩脖子而已。
想到这里,吴捕头不禁感叹一声。
只是他没看到的是,就在他转身离开之后,那袁知县却没有回去。
“吴捕头就不要推辞了,拿着。”
吴捕头缓缓点头。
“一個两个的!连死人财都要发!现在连进镇子的路都要堵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还要脸吗?”
袁知县摇头苦笑。
出乎吴捕头的意料,这幅画其实很小,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一张三寸纸条——然而也就是这张小小的纸条上,却有墨迹勾勒出了两只燕子,只看那飞燕惟妙惟肖的姿态,竟如同真正的飞鸟还巢一般。
“下次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袁知县这一招丧事喜办,就是个好办法。
“这”
对于这个勾结地方豪强的张捕头,上面其实盯了有段时间了,而在经历了繁琐的审阅流程之后,对这张捕头动手的文书也终于从建康发了过来——可就在大伙准备完毕,即将收网的时候,这张捕头却直接人间蒸发了。
“吴捕头既然问这件事,那也应该知道,早在我来之前,那张捕头就已经在三山镇当差了,他才是本地的地头蛇,我其实算是外来的那一个,他有什么事情,自然不可能说给我听至于张捕头的失踪,眼下说法也很多,毕竟这牵扯到本地豪强的庄子,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宝藏”
可这些发死人财的垃圾
“今天既然见了袁知县,那我也就直说了。”
“另外万人坑那个事情,本官在这里先赔个不是,跟下面的人没关系,这完全是本官的主意。”
“没想到知县大人看起来居然会是如此年轻。”
“真是人不可貌相。”
“直接埋了确实方便,但是事不会就这么过去。街上突然就死了那么多人,百姓们怎么过活?每次走到路口,他们都会想起来,这里曾经有过尸体,那边以前有过死人这些死人甚至埋不了太远,只能埋进附近的山里,吴捕头,换成你是那些百姓,伱能睡好觉吗?”
“说是这么说,但是事不是这个事。”
袁知县叹息一声。
发死人财这个名头,终究不是太好听。尤其是对那些风雅之士来说,这已经算是身上的一块污点了。
但是,这位袁知县还是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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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吴捕头看来,连激流勇退都能做到,肯定是那种老谋深算之辈,但就文书上看来,这位袁知县就算时到今日也只是四十有余。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是钱的问题,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三山镇是怎么了?”
“这怎么好意思!”
可现在看来的话,这位袁知县,还真是个有点本事的。
甚至从面相上来看,就算说这袁知县只是三十出头,恐怕都有人信。
吴捕头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
“啊?这”
在当时来看,这份拒绝是颇为愚蠢的,毕竟以当时那位丞相贾温的权势,别说是一个知县了,就算直接入朝,怕是都能给得起——但后来的事大伙也都知道了,丞相贾温变成了伪帝贾温,然后被打死在金銮殿上,其羽翼之下的残党也一个接一个的被清算了个干净。
吴捕头想了半天,也只能找到这个理由。
在来三山镇之前,他已经看过这位知县的相关文书了,知县姓袁,名梁,又名飞燕先生,当然,这不是那些江湖人之间互相叫出来的匪号,而是指这位袁知县擅长书画,尤其擅画飞燕——也正是因为这一手出类拔萃的画技,袁知县进入了昔日那位丞相大人的眼中。
普通百姓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睡不好觉的,就算是一两个死人,都足以吓得他们夜不能眠——更何况是上百具尸体,那别说睡觉了,晚上敢闭眼都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
他又不是普通百姓,他好歹也是个捕头,就算没有到那些煞气高手们动不动就刀芒剑气的地步,也已经能算是顶尖的煞气入体了,厮杀场面不知见了多少,亲自动手也已经有过好几回,他又怎么会怕什么死人呢?
整个流程下来,人人都分到了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谁亏了的话,除了那些死了的江湖客之外,大概也就是牵头干这件事的袁知县本人了。
吴捕头干脆将这画作与玉佩挂在了一起,这画他实在是喜欢。
虽然身为知县,但或许是由于没有升堂的缘故,这个男人并未身着官服,而是套了一袭更适合日常居家的青衫,只看那斟茶倒茶的沉稳模样,这件平平无奇的青衫,竟也被穿出了几分气度。
衙役挣得,他们就挣不得?虽然他们没办法像那些衙役一样,以县衙的名义圈起地来收门票,但他们至少也能多卖点吃穿用度给那些往来的江湖客,一来二去之下,这万人坑非但没有带来什么坏处,反而让大伙都有了钱花。
眼见得这位袁知县很值得信任,吴捕头干脆也就不在试探。
随手画出的字画,这确实是送礼的佳品,这玩意不是钱财也不是宝物,仅仅只是友人之间的馈赠——可这份馈赠也太昂贵了点,要知道这位袁知县擅画飞燕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的画真的很贵,随便一张画都能卖出上万的钱来。
“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这三山镇有宝藏,引来了一堆江湖人过来,在这里动手厮杀那些江湖人你也知道,在下虽然是知县,也是惹不起的,他们是打完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了,但这留下来的尸体,也总得有人收拾对吧?”
吴捕头这样想着,同时打量起这位一县之尊来。
吴捕头终于想通了个中关节,看向这位袁知县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重。
吴捕头其实很想说,他能。
要么担惊受怕,要么举家搬走,百姓们面对这种事,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还真有。
听到衙役们的抱怨,新来的吴清风吴捕头登时便怒火上头。
“知县大人若是真有难处的话,在下也能帮忙想想办法,回头跟上面说说,总也能批一点钱粮下来。可是这个,这个事”
又有谁会惧怕一个能给自己带来收益的东西呢?
更何况那些江湖客还日夜不停的跑过去看,人流所带来的生气更是冲散了那些阴森和畏惧,一个原本会把百姓们吓得背井离乡的惨案,却硬是被拧成了一个给大伙都能带来实惠的好事。
袁知县的苦,他是能理解的,那些江湖人动不动就快意恩仇,拔剑相向,潇洒是潇洒了,但是留下的烂摊子也总得有人擦屁股——就好比袁知县这边,坐在家里画着画,突然一百多具尸体从街上冒出来,这找谁说理去?
吴捕头叹息一声。
吴捕头连连摆手,他可不敢收这个。
“吴捕头新官上任,本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送点什么,正好刚才随便画了两只飞燕,吴捕头拿去,也算是一桩雅事。”
但话才到嘴边,吴捕头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虽然办事上可能有点莽撞,但吴捕头还是颇有正义感的,而在知道了这位袁知县愿意为这一县百姓做点事情的时候,他心中也难免有些钦佩。
“我”
反倒是这袁梁袁知县,一方面拒绝过贾温,另一方面官位实在太小,反而有幸避过了这场致命的风波。
想到这里,吴捕头干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县衙的后厅,三山镇的知县亲手为苦恼的吴捕头倒了一杯茶。
面对着吴捕头的恭维,这袁知县便也笑着多说了几句。
“这确实。”
那不行,绝对不能白等,这张捕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或许是因为茶水的温热,又或许是因为这位知县大人身上隐隐散发着的感染力,吴捕头终于稍微平静了些。
“不过既然有了尸体,那直接埋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
毕竟这些衙役的行为就算摆到明面上,也没人能说出什么不是,天知道到底是谁想出了这个废物利用的点子——更何况他这次被调过来又不是为了整顿地方法纪,他身上还背着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命令。
原本他还以为,这位袁知县既然精通书画,那肯定就是所谓的风雅之人,至于那句外面传言的“很会做官”,恐怕也只是普通的场面话,是随便恭维两句——当然,这也可能是在暗示这位袁知县是用书画走了门路,懂得人情世故。
既然要搜寻张捕头的踪迹,那肯定是要从这张捕头原本生活的环境来入手,可这张捕头偏偏极为离谱,明明与地方豪强勾结,做下那么大的生意,却仍旧还是单身未娶,上面下面也都没有家人——就算朋友,也只有这三山镇的前任知县能算得上,可这三山镇的前任知县,却早已被江湖人以“诛杀贪官”的名义,直接一剑给杀了。
袁知县无奈苦笑。
而是对着半空中探手一招。
一只惟妙惟肖的燕子,落在了袁知县的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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