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净一向都不喜欢去长房,尤其是要去拜见诀老太爷的时候。诀老太爷有时候看见她,都是吹胡子瞪眼的,没几句好话。这回肯帮窦妙净出头,这样压制三房,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银屏帮她穿衣服,答道:“你刚走,如大小姐跟蒲二爷便来了。蒲二爷答应抄四十九幅《盂兰盆经》,二小姐才消气。”
“让蒲二爷抄经文?”芍月忍不住发笑,利索地给窦妙净梳头发,“蒲二爷猴子一样的性子,坐得住吗?”
“这不是得有老太爷压着嘛。”银屏道,匆匆拉开抽屉找了几件衬肤色的配饰挂到窦妙净的腰上。又给她挑了一对翡翠贵妃镯戴上,让那两节玉藕一般的手腕显得更加柔和丰腴。
下身是一件莺萝松红的百褶中裙,上身是荼白窄袖里衣,外罩艾绿色绣大红石榴花的对襟半臂小衫。穿起来刚好露了腰间挂的一块蜻蜓点荷的玉佩,行走间手腕处的贵妃镯若隐若现,半是端庄半是灵动。
两个人把窦妙净推到宁波二房大老爷差人送来的一块大大的立身镜前,对着镜子又一番调整。
窦妙净伸出两根手指,捋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发辫,这个垂挂髻芍月梳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所以总爱在她的头发上簪上一堆发饰。她趁两个人正挑鞋子,偷偷地把珠花都拆了下来,只留了一对米珠围成的小小珠花。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肌肤胜雪,眉目灵动,除了胖一点以外,其实也挺好的。
然而窦妙净高兴地太早了,鲁晋家的虽然收了芍月交给她的信,却并未径直往二月轩去。反而是等到芍月离开宝杏阁后,又偷偷地折回到了沅大太太跟前。
沅大太太用发簪小心翼翼地剖了她的封蜡,拿出她的信,脸色凝重地端详起来。
屋里除了鲁晋家的,连芙颜跟紫英都没有留,都被打发在门外听差。
案头摆放的西洋自鸣钟“滴答滴答”规律地作响,时间在沉默中走得益发缓慢。
鲁晋家的垂首候着,不敢出声。因为她看到沅大太太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忖着,二小姐这是写了什么,惹了太太如此不痛快。
良久,沅大太太才有了动作。她将信捏成一团,手指因为长时间维持刚才的姿势,而显得有点僵硬。
看来她私底下吩咐鲁晋家的把信拿回来,是做对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窦妙净好端端地,竟然会打听起时政。
这让她心里很是不安。
她闭上眼,嘴唇微颤。再睁开眼时,目光之中有了几分决然。
“去把大小姐请过来。”沅大太太淡淡道,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的不对。
鲁晋家的应了,便出去请窦妙琴。
窦妙琴已经开始学掌家,这一天都在宝杏阁学着看账本。听说沅大太太找她,她便不敢让母亲久等,很快就随鲁晋家的站到沅大太太跟前了。
窦妙净的信又被沅大太太展平了,仍显得皱皱巴巴地躺在案上。新墨的香味淡雅,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屋里。
“妙净的字迹,你会吗?”沅大太太开门见山地问。
母亲这是要她模仿妹妹的笔迹?!
窦妙琴心里暗暗惊疑,可还是点了点头:“虽不是十分相像,不过也有八成。”
两姊妹从知事起,便请了女老师一起教学。书法上练得颇杂,不过她擅长的是硬朗的柳体,而妹妹却喜欢松雪道人。尽管如此,她们有时候也会相互模仿对方的字迹用来练字,权当是好玩的而已。
沅大太太心里想到,窦沅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过窦妙净写的字了,这多赖于窦妙净以往都不太会写信给窦沅。这样也好,即便窦妙琴写得不十分一样,窦沅也不会起疑。
便将蘸了墨的笔递给窦妙琴,朝那浅云努了一眼:“按此誊抄一份,务必要与妙净的字迹差不多。”
窦妙琴不敢问,双手接了笔绕到案前。
“适才鲁晋家的大意,把信弄湿了。她来找我寻法子,我就只好让你试试看了。”沅大太太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子,若知道鲁晋家的犯了这个错,弄坏了她的信,定又要多想。”
窦妙琴果然看到浅云上有深浅不一的水渍,墨点化开许多,有的已经分辨不出什么字了。她便没有疑心,笑着道:“妹妹懂事了些,必会原谅鲁晋家的。”说着便开始伏案抄写,用了一模一样的浅云纸。
然而她低下头去时,沅大太太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坐在圈椅上,伸手迟疑地拿起鲁晋家的刚泡好的君山银针,默默地出神。
鲁晋家的笑着上前给窦妙琴磨墨,说道:“奴婢手脚笨,怕气坏了二小姐,所以还是劳驾大小姐帮帮奴婢。”
窦妙净虽然懂事许多,不过知道这个事情多少还是得往心里去的。窦妙琴不想妹妹心中不舒坦,所以抄的时候就格外认真,生怕错漏一个字。
不过越是往下抄,就越奇怪。怎么那些水渍这么巧,把中间这一段全弄糊了呢?
她甚至分辨不出一个笔画。
窦妙琴皱着眉,半天没再动笔。
鲁晋家的睃了眼沅大太太,圈起拳头咳嗽。沅大太太回神,目光微眯,像是试探地问窦妙琴:“是不是认不出来写了些什么?”
窦妙琴为难地点点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沅大太太笑起来:“看不清楚,那就略过吧。”
窦妙琴愣了愣,缓缓地又俯下身去继续抄写。
她懂了。这封信根本不是被鲁晋家的不小心打湿的,而是母亲不想让父亲看到这信上的部分内容。
被糊掉的那些字,究竟是什么?
直到抄完整封信,她的心里还一直牵挂着这个问题。
沅大太太欣赏一般地拿起她抄的信看了一遍,笑道:“你们俩的字,若不是你们的先生,恐怕谁也分辨不出来。”
这倒是真的。刚才窦妙琴自己说只有七八分像,那是谦虚。
“这一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太安人那儿我自会过去说一声的。”沅大太太温声道,把信塞进了白封。
窦妙琴答了声“是”,便离开了宝杏阁上房。
目送着大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沅大太太微微叹了口气。
鲁晋家的上前道:“大小姐性子沉稳,心思慧黠,将来定能够支撑起婆家的内务。”
是吗?她对大女儿的要求,便只是如此吗?相比较而言,她对小女儿却是没有一丁点要求。在外人看来,她对大女儿要严苛地多,对小女儿要纵容地多。这种严苛与纵容,都曾让她举棋不定,矛盾徘徊。
沅大太太不愿意想下去,把手上的信交给鲁晋家的:“拿去烧了。”
鲁晋家的震愣:“烧了?”特意叫窦妙琴重新抄的,怎么就要烧了呢?
沅大太太还是决定把窦妙净亲笔写的那封重新封固,同样交给鲁晋家的:“还是送这个。”
鲁晋家的转瞬便明白了。既然信已经湿了,那么窦沅就算看到了这封信,也不会解答窦妙净的任何问题。至于信是怎么湿的,这种事情就让窦沅去头疼吧。
总之,二小姐是等不到答案的。
她怀里揣上两封信,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上房。
※今日更新~PS:第三十章有改一个小细节,大概在最后几段,因为跟后文有关系。欢迎大家来找茬,(~o~)~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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