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福州城门口,皇甫泽按辔徐行,紧勒缰绳,令马缓步前进。
在城门两边,跪着黑压压地一大片散而乱的乞丐,他看着这些全身脏兮兮的乞丐,心里很是怜悯同情。
愈进了城来,乞丐就愈多。
皆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举一根又细又长的破竹竿,端一只碎了角的饭碗,在城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
这些乞丐整天流窜街头,遇到店铺开业或者有人家办喜事,手拿响器的“叫花子”便蜂拥而至。
有念喜歌的,有唱太平歌词的,有数来宝的,办事人不堪其扰,于是就找“看街人”代为设法阻拦,本家拿出剩菜剩饭和钱,打发这帮要饭的。
有时候,他们在庙会或在节日里成群结队乞讨,有的打竹板数来宝,有的用牲畜的扇子骨,边敲边唱,让人施舍,往往不给钱或食物就赖着不肯走。
他们有秩序地唱道:“你不给,我不怕,唱到来年五月夏;你不给,我不走,唱到来年九月九!”
皇甫泽见了这些乞丐窘迫凄惨的样子,心里难受,便翻身下了马。
墨瞳见状,也连忙随着下马。
皇甫泽定睛一瞧,灵敏地发现了正跪在地上乞讨的一对母女。
只见那妇女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上满是缝缀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
而那小女孩身材矮小,脸呈菜色,骨瘦如柴。
两人正哆嗦着手里的小碗,不停地磕头求道:“各位好心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点吃的吧。”
皇甫泽和墨瞳走了过去,停在两人面前,皇甫泽伸手将那妇女小心扶起,道:“夫人,您先起来吧。”
那妇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嘴里忙不迭地谢道:“谢谢!谢谢!”
皇甫泽这时发现她的右脚一瘸一拐的,不知是因为跪的时辰太久,还是因为本身腿脚就不灵活。
那小女孩在墨瞳的搀扶下,也慢慢地站起身,像被风吹拂的柳叶,歪歪倒倒的。
皇甫泽拱手,诧异地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的脚,是怎么回事阿?”
“哎!不瞒公子说,我这跛脚是老毛病了。那是五年前,我砍柴的时候从山上失足滚下坡,右腿从此就瘸了。”那妇人啼哭一会,接着,又继续道:“虽然侥幸捡回来半条命,但是因此愈来愈贫困,我家那口子走得早,生活便很是拮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得已,才来行街乞讨,只是苦了我这苦命的娃!”
说完,她将那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夫人,您腿脚不能久立,还是先坐下来休息吧。”
说完,皇甫泽搀扶着妇人好生地坐着。
他见那满脸污垢的小女孩,默默地蜷缩在妇人怀里,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这两人甚是可怜,便从腰带上取下自己傍身的荷包来。
那个荷包状似石榴,反面由五颜六色碎布缝补而成,斑斓的色彩显得它粲然可观、花里胡哨的。
这荷包的正面上,绣的是几个童子和仕女手持如意的图案,寓意“吉祥如意”。
这也是卓君凝在皇甫泽刚学会走路时,自己一针一线绣给他当作平安符的。
他爱不释手,一直珍藏着它,随时随刻都带在身上。如今,每次想娘的时候,他便拿出来流着泪抚摸着,睹物思人。
他解开荷包,从中掏出来一锭亮晃晃的银锭,就要塞到那妇人手里。
他没注意到,在暗地里,有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这锭银子和他手里的荷包。
那妇人吃了一惊,忙摇头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母女不要钱财,只需施舍些食物便可,我们虽然已经饿了一整天,但等我们吃饱饭,就可以自己动手挣钱了。”
皇甫泽点点头,拱手道:“夫人,您说的十分在理。这钱和食物确实是有区别,晚生受教了。”
继而,他将手中那锭银子递给一旁的墨瞳,交代道:“墨瞳,快去多买些包子、馒头来。”
“是,少主。”
墨瞳说完,看了两母女一样,便拿着银子跑去买包子和馒头了。
很快,她端来热气腾腾的一屉包子和一屉馒头,道:“少主,喏,刚出炉的包子馒头。”
皇甫泽从她手里接过,蹲下身子,将两屉包子和馒头放置在地上,一一打开盖子。
他对妇人说道:“夫人,吃点东西吧。”
“谢谢...”
那妇人哽咽着从小蒸笼里拿起两个馒头,也不怕烫,只快速地往嘴里拼命地塞。可见,她已是饿得快虚脱了。
继而,他又从蒸笼里拿了两个鲜香柔软的包子,塞到小女孩冰凉的手里,微笑道:“小妹妹,来,吃几个包子充饥吧。”
小女孩听完,径直看向那妇人,当那妇人点头表示应允后,她才迅速地抓住包子往嘴里塞,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不停地咀嚼着。
皇甫泽系紧荷包,将它挂在腰带上,然后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眶里噙满泪花。
这么瘦小的女孩,却要整天挨冻受饿,餐风露宿,心善的皇甫泽自然很是同情。
皇甫泽见天色越来越晚,这对母女已吃得差不多了,便拱拳道:“夫人,你们慢慢吃,晚生还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那妇人对他磕了磕头,感激道:“谢谢恩公,好人一生平安,今日受了公子的恩惠,妾身将来一定报答公子。恩公慢走。”
皇甫泽连忙将妇人扶起,惊道:“夫人,您言重了。您腿脚不便,还是请起吧。”
皇甫泽向这对母女挥了挥手,在她们的目送下,渐渐离开,往城中心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咕咕”地一阵响声,从墨瞳的肚子里不安分地传出来。
墨瞳摸着饿瘪的肚子,尴尬地低下了头。
白墨临笑了笑,道:“墨瞳,你饿了?也是,咱俩一路上也没吃,正好,前面有家客栈,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墨瞳抱拳道:“是,属下全凭少主吩咐。”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前方不远处的“悦来客栈”快步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乞丐,迎面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撞到皇甫泽的怀里。
皇甫泽大吃一惊,忙将摔在地上的他扶起来,刚想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他却慌慌张张地拔腿狂奔,眨眼间就跑得远远的了。
皇甫泽心里奇怪,但也没多想。
毕竟那小男孩只是个乞丐,难不成自己还要与一个乞丐计较?
墨瞳见状,忙上前紧张地询问道:“少主,您有没有事?”
皇甫泽微微一笑,道:“没事,只是不知道那小乞丐有没有伤到。算了,我们进去吧。”
墨瞳垂首道:“是,少主。”
刚刚那个小乞丐,鬼鬼祟祟地躲在某个小巷的角落里,确认过四周无人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曩的东西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
仔细一瞧,这东西竟然就是皇甫泽随身携带的那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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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泽和墨瞳刚踏进客栈,店里的小二就热情地堆着笑脸迎上来问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皇甫泽阔气地转过头对墨瞳问道:“墨瞳,你要吃什么?尽管点,我这还有很多盘缠。”
墨瞳垂首道:“少主吃什么,属下便吃什么,属下都听少主的。”
皇甫泽轻叹一声,道:“哎,教我怎么说你呐,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主见,莫要人云亦云,附和别人的意见,知道么?”
墨瞳道:“是,少主!属下什么都吃,不挑食,少主您随便点吧。”
“唔...好吧!”
皇甫泽扶着额头,对墨瞳这种已深入骨髓的阶级制度观念而无可奈何。
皇甫泽嘱咐道:“小二,来两碗阳春面,要快,我们还急着赶路。”
“好嘞,两位客官请坐,稍等片刻。”
说完,这小二便收拾好附近的一桌子的残羹冷炙,领两人坐下后,立即利索地跑去后厨了。
皇甫泽放下手中的剑袋与背上的包袱,墨瞳则将握着的铁扇搁在桌子上,两人对面而坐。
娄落抱拳,神色谨慎地问道:“少主,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皇甫泽点头应允道:“问吧!”
墨瞳道:“是,少主,属下刚刚听您和小二说要急着赶路,不知,咱们是有何急事么?”
皇甫泽摇了摇四指,招呼道:“喏...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告诉你,这儿人多嘴杂,隔墙有耳,你且把耳朵凑过来...”
墨瞳点了点头站起来,环顾四周,听话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皇甫泽压低声音,小心地叮嘱道:“今晚上咱们要去刘记绸缎庄,与聂盟主安插在福州城的密探碰头。此事乃机密,你务必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
墨瞳拱拳,铿锵有力地应道:“是,属下就算死,也绝不会泄露天机的。”
皇甫泽道:“嗯嗯...那就好!我自然信得过你!”
这时候,两碗香喷喷的阳春面端上来了。
小二客气道:“两位客官,你们的面。请享用!”
皇甫泽微微一笑,礼貌地感谢道:“谢谢!”
墨瞳本来就很饿了,现在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阳春面摆在自己面前,她自然想要大快朵颐。
但在皇甫泽面前,她又咽了咽口水,收敛起自己意图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欲望,矜持而又慢条斯理地夹着面条,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约莫半柱香功夫,两人差不多是同时吃完了碗里的面条,一根不剩。
皇甫泽甚至还舔了舔唇边残留的一两根断面条,似乎意犹未尽。
皇甫泽痛快地打了个饱嗝,挥手招呼道:“小二,结账!”
那小二弓着身子回道:“好嘞!客官,两碗阳春面,总共是六文钱。”
皇甫泽笑道:“好,六文钱,还真便宜!”
然后,他伸手要去取腰间的荷包,可是,一阵摸索,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系在腰带上的荷包。
他心中陡地一凛,脸色倏忽地一变,神情开始慌乱。
他一把抽出腰带,见腰带上空空如也,便暗惊道:“怎么回事?!我的荷包呢?明明就戴在腰带上的啊?!怎么会不见了?!”
墨瞳见他脸色不对劲,便紧张地问道:“少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皇甫泽沮丧道:“我的荷包...我的荷包不翼而飞了!”
“啊?怎么会这样?”
墨瞳大吃一惊,一时也不知所措。
皇甫泽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想起不久前,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撞的那个小乞丐。
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那个小乞丐,是他故意撞我,顺手牵羊地偷走了我的荷包!诶呀!”
皇甫泽攥紧手里的拳头,在空中气愤地砸了砸。他平生最同情可怜的乞丐,也最痛恨偷盗的贼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暗叹道:哎!那个小乞丐再怎么可怜,也不应该去做这等卑劣行径啊!他若需要援助,直接与我说便是,为何偷偷摸摸?这盗跖之物,他能心安理得地用么?
皇甫泽倒不是心疼荷包里那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为那个娘亲手缝制的荷包而扼腕叹息,好像顿时缺失了一个念想,弄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小二见状,一改当初的殷勤模样,板着脸指着皇甫泽质问道:“喂!两位客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俩穿得倒挺阔绰的,怎么?还学小混混吃白食不给钱呐?!”
皇甫泽尴尬地拱手恳请道:“这位小哥,能否通融通融,我钱包丢了,暂时实在没办法付账。”
那小二毫不客气地威胁道:“哼!若是每一个来我们这吃饭的人都这么说,那我们这家客栈岂不成救济所了?你若再拿不出钱来,我们可要拉你去见官!”
皇甫泽诘问道:“非要抓我们见官不可?就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他见那小二丝毫不通情达理,心里也是一阵窝火,语气也一改适才的平和。
那小二气汹汹地喝道:“废话少说!兄弟们,快抄家伙,抓到两个白吃的茬子!”
只见他手一挥,后面登时跃出来几个手拿棍棒的伙计,剑拔弩张。
墨瞳见状,“哗”地一声展开手里的铁扇,顿时,闪闪发亮的刀光直逼人眼。
客栈里正吃着饭菜的客人们,被墨瞳手里的铁扇吓破了胆,皆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地飞快逃出门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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