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轻甲的西军游骑在临近对手百余步时,伴随着尖锐的哨音,这些游骑们齐唰唰地从身后抽出了双刀。刀贴手肘,身体微微前俯,头颅抬起,双腿不断地拍击着胯下战马,加速,再加速。
原本一大群好像挤在一起的队伍,在冲锋的过程之中,渐渐地形成了数条平行的线,就好像大海的浪潮,一潮之后,接着另一潮。
双方队形交接,斑鸠只是觉得手上微微一沉,手上立时握紧,臂肘加力,眼前血花飞舞,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对方的皮甲,轻而易举地切割着对方的身体。
辽人约有千余骑,不过这些军队既不是精锐的皮室军,也不是宫分军,而是头下军,也就是跟随耶律喜的那些头下军州的私军,碰上了斑鸠所率领的这样精锐的西军游骑的时候,立即便相形见拙,纵然人数之上占着优势,但在对手的冲击之下,阵形仍然被击散。
第一波游骑已经深深地嵌进了敌人当中,从最初的一字形,变成了一个人字形,冲在最头里的斑鸠和野猪咆哮着向前冲锋,刀起刀落之间,一蓬蓬血花在他们的面前飞舞。
第二波百余骑冲了过来,刚刚被斑鸠野猪梳洗了一遍的稀稀疏疏的头下骑兵们一头撞上了他们,当双方交错之后,能够冲出来的头下骑兵已经廖廖无几了。
斑鸠冲破辽军之后,立刻便再一次让自己的战马加速,向着远处的那些骡马车队狂奔而去,根本不再理会身后的那些辽骑,杀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烧掉那些粮食。
远处的骡马车队一片慌乱,领头的军官正在大声地下达着命令,把那些车仗集中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内里,已经有步卒张弓搭箭,瞄准着这些狂奔而来的游骑队伍。
将双刀插进后背背着的刀鞘之中,斑鸠从马背搭裢之中取一团物事,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火石,拿着火石与那团物事一碰,火星四溅之下,那带着绳子的黑乎乎的玩意儿顿时便燃烧了起来。
斑鸠挥臂,将那团火球在手里转着圈子,手臂挥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呼的一声,火球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了远处的一架马车之上,当即便引燃了马车之上的麻袋。
在斑鸠挥出火球的同时,几支羽箭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斑鸠强壮的身体晃了晃,便若无其事的在车阵之前数十步的地方一掠而过。
在斑鸠飞出火球的时候,上百名跟着他一起冲出来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投出了火球,上百个火球倒有差不多九成落在了车阵之中,整个车阵顿时便火光熊熊。
骑兵绕着车阵飞掠,已经张开的神臂弓将弩箭倾泄进车阵之中,看着滚滚浓烟,听着声声哀嚎,斑鸠确认,这上百车粮食,基本上算是毁掉了。
瞅着那些气急败坏追回来的头下骑军,再看看不顾一切从车阵之中冲出来的护粮军队,斑鸠大笑着一带马缰,向着远方奔去。
他才不会再与这些人纠缠呢!
被这些人缠住,时间拖延得久了,引来了一样游荡在周边的辽国皮室军,那乐子可就大了。
西军在大踏步地向后撤退。
但在身后,他们留下了一支又一支的游骑。
这些游骑既有精锐的正规的斥候军队,像斑鸠所部一样的。也有各部族留下来的数量不等的游骑。
他们袭扰,迟滞,作战手段灵活,怎样让敌人难受,便怎样打。
拓拔扬威甚至没有给他们设置任何的战术目的。
一切,由这些军队的军官自行决定。
这样的作战手法,是耶律喜没有想到的,同时也让他难受之极。从萧定现在的实力而言,是完全有能力与他正面交锋的。对方不战而退,他只能尾随而上,但随着战线的逐步拉长,他的后勤补给线也越来越长了。
而西军留下的那些游骑,就像苍蝇一般地在他的身后甚至身周嗡嗡的飞来飞去,你要不理他,他逮着空子就上来撕咬你一口,你要是理他了,他又逃得无影无踪。
耶律喜只能派出更多的人来维持他的粮道,同时放慢他前进的步伐。
西军出乎意料之外的行为让他必须更加的小心,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萧定那个大胡子正霍霍的磨着刀子,准备着他一头撞上去了。
对于声名赫赫的萧大胡子,耶律喜可没有半分轻敌之意。他要的是踩着萧定向着他的大辽皇帝宝座走出坚定的一步,可不是巴巴地跑来被萧定踩在脚下践踏的。
斑鸠站在溪水里,用头盔舀了一瓢水,泼在战马身上,然后拿着刷子用力的替马刷洗着身上沾着的血迹,马儿却是低头喝了水,昂起头来,冲着斑鸠喷着水流,把斑鸠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三百骑经过上一战之后,折损了近五十人。此刻两百多骑人马,一半正在溪水之中洗刷,另一部分则分散在四周警戒。
野猪走了过来,伸手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用力地摇头脑袋,水珠子漫天飞舞。
斑鸠看着他腿上渗出的血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战斗时带着点脑子,不要一味的蛮干,这一次咱们的任务是要在骚扰敌人的时候尽量地保全自己知道吗?”
野猪哼了一声,冷然道:“腿上挨的这一刀,换了那个头下军都监,哈哈,等到这一次回去,老子至少也能与你平起平坐。”
“你他娘的!”斑鸠骂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到野猪身边:“老子与大丫都已经成夫妻了,你还想咋的?大丫没成我婆娘之前,你咋追老子都说不得,现在你还打主意,不是兄弟了吧?”
“老子是想做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让大丫看看,当初她选错了人!”野猪哼哼唧唧地道。
“呸!”斑鸠吐了一口唾沫:“你就做梦吧!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连酒都不去喝,还自去申请跑去打探军情,真不是兄弟。老子还救过你命呢,连份子情都没有随,野猪,老子记你一辈子。”
“份子钱准备好了,等大丫生娃的时候给呢!”野猪吃吃的笑了起来:“老子准备了一百贯钱,就塞在军营的床铺底下。”
斑鸠怔了怔,突然大怒:“你个狗日的不怀好意啊,老子结婚的时候你不随份子,老子得儿子的时候你给这么多钱是啥意思?”
野猪只是笑,斑鸠气不过,猛扑上去,两个人倒在是溪水边纠缠成一团。
溪水周边的游骑们看着正副两个头头闹得不可开交,都是放声大笑,更有听到两人对话的家伙,大声笑道:“都监,你那个娃娃,到底是你的还是副监的啊?”
野猪没有斑鸠灵活,终于还是被斑鸠按倒在了地上,野猪也就不再挣扎,只是摊开四脚,两手叠在脑袋之下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斑鸠从他身上翻了下来,与他并排躺在地上,瞅着天上的太阳。
“二丫过两年也可以嫁人了,我给你作媒,如何?”
“滚蛋,那黄毛丫头我当妹妹的!”野猪恼道。“别在那里假腥腥了,你瞧着吧,老子是下了决心了,以后要么去宋国抢个大家闺秀回来,要么去辽国那里抢个小姐回来,肯定比大丫强!”
“你抢个公主回来也比不上大丫!”斑鸠不屑地道。
两个眯起了眼睛,不再说话,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耳边突地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几乎在同时,两人同时从地上弹身而起。
马蹄之声。
至少三百骑以上的骑兵大队。
远处,哨骑狂奔而来,紧接着,两人便看到了身后那紧追而来的辽军。
皮室军!
两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很显然,这支皮室军探得了他们的位置,然后悄悄地接近,直到距离够近了,这才打马疾奔而来。
“撤退,撤退!”二百余骑翻身上马,立即便向着远方奔逃。
即便是他们在全盛之时,也不可能与一倍于己的皮室军较量,这一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之下,能与皮室军正面交锋的,或者只有总管身边的铁鹞子。
一追一逃,顷刻间便是数十里,不但没有甩脱对手,批而被越追越近了。
眼见着对方骑兵一分为二,绕向两边,明显是想将己方包了饺子。野猪深吸了一口气,一勒马缰,转身便迎向了敌人。
“我来阻截!”他大吼道:“斑鸠,老子真准备了一百贯钱在床底下,回去之后你拿给大丫,老子要做干爹的。”
野猪一回头,他身后的一百余骑骑兵立即便跟着紧跟上去,迎向了追来的皮室军。
斑鸠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他回头瞅了一眼义无反顾迎向对手的野猪,然后车转身子,大吼道:“加速,加速,脱离。”
身后兵器的碰撞声,双方的怒吼声逐渐远去。
夜幕渐渐落下,又慢慢被拉起,月亮升起又落下,东边的地平线上,朝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庞。草地之上,一百余骑兵围聚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沉重之极。他们摆脱了皮室军的追击,但掩护他们的另一半兄弟,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回到这个早先约定的聚集点。
斑鸠站了起来,道:“走吧,准备下一场战斗去吧。咱们打不过皮室军,还打不过那些头下军,打不过那些护粮军吗?”
“走,去寻他们护粮军的诲气。”
“去烧他们的粮食。”
“饿死那些狗日的皮室军!”
一片呼喝声中,本来有些灰暗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一些,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去寻找下一个敌人。
“都监,你看!”突然,一名骑兵大叫起来,抬起手臂,指向东方。
众人齐唰唰转身,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太阳正缓缓升起。
万丈霞光之中,三骑正向着他们奔来。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野猪他们还能是谁?
斑鸠大叫一声,打马迎向了对方。
野猪浑身都是血,连脸上也糊满了鲜血,看到斑鸠,他呵呵笑了几声:“一百贯老子还是要送的,老子要涨价,老子要做干爹。”
话刚说完,已是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斑鸠赶紧跳下马去,想要去瞅瞅他到底伤在了那里,却发现这个家伙,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你个傻叉哟!”将对方血糊糊的脑袋抱在怀里,斑鸠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不过是没有到伤心的时候。
大漠之上,这样的袭扰,追杀,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有时候是西军占得大便宜,有时候却是辽人的队伍大获全胜,大漠古道,正在被越来越多的鲜血所浸润。
而对于指挥着数万大军的双方将领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成百上千的斥候的伤亡,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常的损耗。
神堂堡的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在郑雄正式展开对神堂堡的攻击的第五天之上,又一支来自京畿路的援军抵达。
这支援军的到来,让神堂堡的压力大增,因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由京师匠作营制作的攻城器械。
砰的一声响,一枚足足上百斤的大石头从远处飞来,重重地砸在一处马墙之上,伴随着一声巨响,这段马墙顿时便成为了一堆渣土,一群士卒惊呼着连连刨着废墟,将被掩埋的同伴挖将出来。
李义则是瞅着远处那个庞大的家伙,无可奈何地摇头,太远了够不着。
“得弄垮了他!”一员将领低声道。
“我也知道要弄垮了他。”李义哼哼道:“不然咱这神堂堡再结实,也不经他一下又一下的砸,但现在不行啊,你瞅那东西前头的宋军,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
“将军,咱们不是有那个震天雷吗?让末将率一队人马出击,将弩炮夹在队伍里,只需接近到百步距离之内,用弩炮将震天雷放出去,轰的一声,就将这玩意儿炸碎了。”
“老子一共才配备了三个震天雷,用弩炮去放,不是撞大运吗?放准了还好,放不准,浪费了震天雷那才叫亏!”
“将军,大运也得去撞啊,不然让这家伙再砸下去,咱神堂堡就垮了!”将领道:“我就不信这样的大家伙,他们还带了很多过来。我赌他,就这一个。”
“那就试一试!”李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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