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樊楼,雅间之中,罗纲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肚,义愤填膺。
就在今天,汴梁宫中收到了河北路安抚使最新的一封奏章,这封奏章不是在说眼下的河北战事,而是字里行间隐讳的都在说荆王赵哲图谋不轨,与河北军将牵扯不清。
如果说最早的一封这样的奏章只是描述了某种可能,而现在,随着这些奏章一齐到汴梁的同,还有一堆堆的物证以及口供。
作为东府参知政事罗颂的儿子,罗纲当然一清二楚。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张诚呵呵冷笑,殿前都指挥使张超之子,对这些核心机密之事,亦是心知肚明。
萧诚叹了一口气道:“河北大败,作为河北路最高长官,崔昂难辞其咎,战后必然是要被追责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唯有用一件更大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掩盖下去,诬陷荆王,就是最便捷的了。”
“是啊!”张诚道:“父亲也说过,汴梁之中有需要这份奏章,需要这把刀子,崔昂便把自己变成了这把刀子,说来,他也算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了,倒也不愧是西府枢密。”
“这样的人多了,大宋就要完蛋了!”萧诚瞪了他一眼,怒道。
“萧二郎,我爹可不是这种人!”罗纲一拍桌子,道。
“我爹也不是!”张诚哼道。“今日是爹已经上奏章,自请去河北督军,抵御辽人。”
“我爹也上了奏折,愿意出使辽国,与辽人和谈!”罗纲道:“眼下,不管是官家,还是东西两府,都意见统一,就是要与辽人议和了。”
眼下,汴梁城中肯定会掀起一股倒荆王的风潮,萧诚不知道这一次的风波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会进行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这一年多来,红极一时的荆王肯定是要倒血霉了。
罗颂也好,张超也罢,都是不愿意掺合到这一桩明显的阴谋的事情之中去,所以想要抽身而出。
“张帅想要去河北,自是去得的。”萧诚道:“现在河北看起来情势危急,但夏诫夏治言在哪里,想来是稳得住局势,耶律俊的主力仍然是头下军和地方豪强军队,宫分军极少,可见他也并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打算,张帅此去,建功立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建功立业!”张诚呸了一口:“我爹还要功业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去避难呢!免得被牵连进去。”
萧诚倒是有些意外,张诚这个粗豪的家伙,居然也能一眼看穿这里头的关窍,也是,在汴梁呆得久了,对于这样的阴谋诡计,就算不会耍,也能看出个一二三了。
“张帅要去,你肯定也要跟着去了!”萧诚问道。
“是啊,所以今日请了二位来,也算是告别!”张超举杯道:“父亲跟我说,这一次我去了河北,稳定局势之后,就让我在那里任职不回汴梁了。”
萧诚一笑,张超当真是好谋算啊!这也是为儿子规划出了一条坦荡大道呢!
这一次张超去河北,立功那是妥妥儿的,不管是在战场之上打了胜仗抑或是辽人就此退军,都可以算成自己的功劳。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河北路的高级军官,可是缺额太多了,去了那里,以张诚的资历,转眼之间便可以升将起来。
而这样的机会,在汴梁,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
而且,上了战场之后的升迁,那是闪光的资历和本钱,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
毕竟在平常人看来,现在的河北,那可是风声鹤唳、极度危险的地方啊!
“子明,那你可得当心!”罗纲道:“辽人凶狠,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才好!”
“什么破乌鸦嘴,就不盼我点儿好呢!”张诚呸了一口:“罚酒,罚酒。”
萧诚笑道:“雨亭一片拳拳之心,子明该当明白。不过以子明的功夫,再加上张帅,必然是无事的。”
“崇文,你又拐弯抹角的骂人了!”张诚不满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会躲在父亲的保护之下的。”
萧诚大笑:“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
将满满的一杯酒喝了,张诚这才满意。
“雨亭,张帅去得河北,但叔父我就不建议去了!”萧诚道。
“怎么啦?如果能在谈判桌上退敌,也是大功一件,父亲说,辽人这架式,也不想是要发动与我们全面战争的。”罗纲道。
萧诚心中苦笑一声,一个个的,你说他们没眼光吧,却看事都毒辣得很,包括那个崔昂也是一样。他们都极擅长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和机会。
“雨亭,你回去跟叔父说说我的看法,权当是兼听则明,最后拿主意的,当然还得是叔父自己。”萧诚认真的道:“耶律俊的确是没有与我们全面开战的意思,要不然,前线现在只怕是挤满了宫分军,甚至于皮室军也不会罕见。”
罗纲点了点头:“正是啊!”
“但是眼下,河北军队乱成一团,这不只仅仅是军事上的败北,还有政治上的分争,以及崔昂乱搞一气所带来的军心涣散!”萧诚分析道。
“然后呢?”
“在大规模的援军还没有抵达之前,耶律俊凭着这些部队便足以长驱直入,如果他运气好的话,打到大名府都说不准!”萧诚吐出一口浊气,道:“如果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觉得这个谈判使者好当吗?”
罗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告诉你,耶律俊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萧诚道:“你也知道,辽军打到大名府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提出了什么过份的条件,只怕宫里的那位,都会一口应允罗!”
罗纲顿时脸就黑了。
“到时候,民间不会说是官家的意思,史书也不会记载是官家的意思,只会记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辽签定合约如何如何!”萧诚冷然道:“这可就要名垂史册了,几十上百年后,不明底细的后人,只怕就要唾骂此人丧权辱国了。”
罗纲脸色发青,拱手道:“多谢崇文提醒,回去之后,我就跟父亲好好地说说。”
“京城虽难,但总比去沾这事儿要好一些。”萧诚道:“崔昂惹下的污糟事,这事儿,就还得他去了结。”
“不错,这遗臭万年的事情,就得他去做。”罗纲拍打着桌子道。
“两位,就这么不看好我皇宋军队吗?难道就不能是我们击退辽军,收复失地吗?”张诚在一边不满地道。
萧诚瞅了他一眼,道:“子明,你觉得现在我们皇宋这般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前线,打得赢吗?汴梁这里有心思打一场长期的战争吗?只怕所有人现在都想着,现将家里的事弄清楚了,再来说外头的事情吧!”
张诚顿时哑然。
一顿酒,喝得是愁肠百结,喝得是怒火万丈,分别之时,三人都是有些醉了,在各自的小厮伴当的扶持之下,勉强上得马。
“崇文,雨亭,十天过后我会离开汴梁,到时候可记得来送我!”张诚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道:“还有崇文,你答应我的,送我一把好刀的事情,可别忘了。”
“明天就会送到府上!”萧诚挥手道。
楚王宫邸,赵敬手握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真正是正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崔昂在向官家送上奏折的同时,还有一封信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也是,这一次他是在往死里整荆王赵哲了,那头没了指望,他还不得来抱自己的大腿?
“恭喜王爷,这可是西府枢密呢!”赵援举杯为贺。
“是啊,以前想了多少办法,送了多少礼物,想要拉拢一个两府相公,都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赵敬大笑:“虽然没皮没脸,本事也差了一些,但终归是西府枢密啊!”
赵敬自然是要笑得,崔昂再差,那也是西府枢密,做到了这一级的官员,谁下头不是门生故吏一大堆,这样的人,有一个投效,那就代表着一大群人投效过来。
“这个人打仗是不行的,但做别的事情,却有着极高的水准,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看出来!”赵援笑吟吟地道:“以后王爷用此人的时候,切记不能让他沾军事。”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赵敬道:“子玉,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眼下老二快被御史和官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他连自辩的折子都写不及呢!哈哈哈,只能辞去大名府知府以及所有的职事,回府听参了。”
“这个时候,王爷您自当以国事为重!”赵援认真地道。
“你这是啥意思?”赵敬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赵援,问道。
赵援嘿嘿一笑:“王爷,河北危急啊!河北路,可是汴梁的门户,河北路有失,辽人可就要兵临汴梁了,过了河北路,这一路之上,可就无险可守了。”
赵敬盯着赵援半晌,突然明白了过来,卟哧一笑道:“子玉的意思,孤明白了。明日我便上书一封,言说河北危急,而朝中熟悉河北政务、军务的就只有我那二弟,此时此刻,该当让二弟重返河北,再掌军权,以击退辽人,确保大宋平安。”
“王爷英明。”赵援笑道:“今天王爷晚上别睡了,弄得憔悴一点儿,明儿个早上再进宫,效果更佳。”
赵敬指着赵援,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子玉,你说,要是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呢?父皇要是昏了头真答应了呢?”
“官家怎么会昏头呢?就算官家现在饥不择食了,罗素他们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放荆王去河北?大家都知道崔昂在造谣,可万一荆王去了河北,弄假成真,那可就惨了,所以即便官家这样想,东西两府的头头脑脑们,是绝对不会犯糊涂的。”赵援摆手道:“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对了,那个定武军,现在如何?可得盯紧了他们!”赵敬道:“他们可是老二的心腹,万一搞出事来?”
赵援转动着酒杯,却是笑得极为阴险:“王爷,不怕他们搞出事来,就怕他们不搞事啊!这些人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板子都是打在荆王身上的,盯是要盯紧了,但不是防着他们搞事,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生事。”
“这个时候,不妥吧?”赵敬摇头道。
“大王英明,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妥。”赵援道:“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反而能让人觉得其中刻意的成份,眼下崔昂这事儿,便能将荆王从云端打下来。失去了权柄的荆王,会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期待的事情啊!”
“你觉得被打落的老二,会生事?”
“荆王的性子,是那种宁折不弯,奋勇向前的锋锐性子。”赵援将杯中酒一口饮干:“这样的人,一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自视都是极高的。一旦落在了空处,只怕是生不如死,所以啊,他是绝对不甘寂寞的。王爷,只要荆王不甘寂寞,他就肯定会做出一些事情来,只要他做出了事情,我们就能彻底将他打落尘埃,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您稳操胜卷了呢!”
赵敬哈哈大笑,看着赵援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欣赏,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就是在这位谋士一步一步的策划之下,他不仅从谷底爬了出来,而且稳打稳扎,如今眼见着就要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老二,给彻底压垮了。
赵援,真正的宰执之才呢!
次日,楚王赵敬上奏官家,由荆王赵哲重领河北安抚使一职,返还河北重振局面。
皇帝勃然大怒,逐赵敬出殿。
接下来的几日,连续有官员被罚被贬,无一例外,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支持赵哲的官员。
荆王赵哲刚刚丰满起的羽翼,被皇帝在数天之内,扒拉得没剩下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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