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一个马扎,坐在饭桌旁边,吕冬看向对面,吕建平脸色发白,呼吸有些急促,因为外面的孙万峰说出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吕建仁掏出烟点上,一只手抓在面前的酒杯上。
吕建平吓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躲,生怕吕建仁拿酒杯砸他脸上。
吕冬没去看七叔,满脑袋疑惑:“建平大爷,为啥?”
“不为啥?”吕建平伸出手来,看着自个的右手,说道:“在家里待不住,手也闲不住!”
砰
吕建仁拍了桌子:“闲不住,待不住,你就偷东西?”
他还是不太相信墙外面那个欠狗咬的说的话:“那混球说的都是真的?”
吕建平用力揉搓着手指,久久没有言语。
“他不是冤枉你,是吗?”吕冬换了种方式问。
“不是。”吕建平揉搓右手的左手,不断加大力气:“三件首饰是我偷的,小学校里的三个铜钟也是我偷的,从年轻的时候到这,我偷了多少东西,自个也数不过来了!”
吕冬看着他手:“为啥?”
吕建仁指着他鼻子骂:“你混账!”
在吕家村,就连他座山雕都一直认为吕建平是个好人:“你偷外面的就算了,连咱村的东西都偷?良心叫狗吃了!”
吕建平脸上有几分痛苦,今天这事盖不住,这么些年一直掩饰的,就要露出来了,以后家里的人,包括嫁出去的闺女,都跟着丢人。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吕建平两只手夹在腿中间:“我不偷青铜钟,有钱去京城?”
吕冬看到他想说,也就没有插话,还拦住了七叔。
吕建平呼呼喘着气,说道:“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懂的,你们真不懂。我也不知道,打啥时候开始的,时间太长了,我都记不清楚了。七十年代?饿的睡不着的时候?可能是吧。那个时候,咱们村有多穷,吕冬你不知道,老七你知道的,饿的摊在大门口上,动都不想动。”
吕建仁这岁数,还有记忆。
吕建平继续说道:“饿了咋办?等死?挨着?我就出去偷吃的,近的地方不敢,怕影响名声,怕被村里主事的抓住打,就去远处偷,偷地瓜,偷棒子吃,吃的太香了,太好吃了。”
他指了指眼前一桌子肉菜:“比这个好吃多了!后来,小学校恢复正常,我进去教书,能正常吃上饭了,但棒子面麦子面,吃着都不如偷来的好吃!我忍不住,忍不住就去远处偷,偷来吃的格外香,格外好吃,生吃都比做熟了香!开始的时候,我只偷吃的,后来又偷别的,吃的我偷了就吃掉,别的不敢带回来,拿在手里玩一阵就扔掉。”
这些让吕冬和吕建仁相当意外。
“你们知道我把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扔掉有多难受吗?知道那种感觉吗?”吕建平不自觉拔高声音:“你们知道我看到村里的东西,忍下来不偷有多难受吗?知道我看到一些东西,想伸出手却强忍住有多辛苦吗?”
没人知道,确实没人知道,他在村里一向是个好人:“老七,咱父辈,咱爷爷辈,打咱老祖宗起,就说做啥不能做对不起村里的事,不能做对不起宗族的事,我一直都记得!为了不给村里惹麻烦,我心里再难受,手上再痒痒,我都忍着!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你抽烟,知道犯烟瘾多难受,我比那个还难受。”
似乎想起那股难受劲,吕建平呼呼喘气声音更大了:“再待在村里,我就忍不住了,所以我才想走,去远处需要钱,我挣的那点钱,都养活姐妹俩了,只能想办法,小学校里的铜钟,我老早就想着了,正好那个孙万峰开始捣鼓古董,我就趁着半夜,偷了埋在老村南边自留地里,等到没人再管这事了,挖出来卖了,这才去的京城。”
吕冬问道:“在京城你也没停?”
吕建平突然笑了,笑声中竟然有股子痛快劲:“你们不知道,我在京城这些年多痛快,多舒坦,我只弄些小东西,但每天都能过瘾,就算偶尔叫人逮住,赔点钱也就完事,不像在吕家村,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活的叫个憋屈!”
“你特酿的在外面待着就是,回来干嘛!”吕建仁喝问。
“不是没钱了吗。”吕建平那股子痛快劲瞬间烟消云散:“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吕冬大致明白了:“所以,你和那个古董贩子打上这些金首饰的主意,想卖掉有钱再回京城。”
吕建平说道:“没错,就是这么计划的。长时间留在村里,早晚有忍不住的时候,我走了村里也清净,咱村在搞啥全国文明村,我这种人走了,省得拖村里后腿,省得出事全家一起跟着丢人……”
话说到这里,他醒悟过来,全家就要跟着一起丢人了:“吕冬,你大姐和二姐都嫁人了,我有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我走,也是怕连累他们!”
吕冬不说话,吕建仁不知道该说啥好。
“我对不起你大姐二姐,对不起外孙外孙女……”
说到这里,吕建平两腿间用力揉搓的右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左手拿起旁边的酒瓶子,抬起来就朝右手上砸去。
吕冬身高臂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吕建平左手手腕,另一手拿掉酒瓶,说道:“不用这样!”
酒瓶扔给七叔,吕冬只是看着吕建平,防止他再做其他过火的举动。
是非曲折,自然有执法部门和相关法律界定。
至于吕建平所说的话,吕冬觉得有一部分应该可信。
吕建平可能由于某些原因,形成类似盗窃癖之类的行为。
具体吕冬也说不上来,毕竟他不太懂这些。
呼啸的警笛声很快传了过来,张局亲自带队过来的,同来的还有一辆救护车。
多位民警开始按照程序处理现场,都是专业人士,动作相当麻利。
那个古董贩子倒了八辈子血霉,被旺财咬的不轻,要先送医院检查,起码得打一针狂犬病疫苗。
吕建平也被压上了警车。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消息也传开了,看到吕建平被公安带走,吕家村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铁公鸡就在摇头,对吕建仁说道:“老七,东西是你偷的,我都觉得比建平偷的可信。”
吕建仁心情不好:“人赃俱获,还能冤枉他不成。”
公安准备撤,那三样东西作为证物,也要带走。
吕冬专门找到张局,说一句:“这些都登记在册,属于文物范畴。”
张局懂吕冬意思,也知道近些年发生过一些烂事,说道:“你放心,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坐着,东西走一圈程序回来,就物归原主。”
他想了想,又加上几句:“再说了,这是你们吕家村要保管展览用的东西,在县委县政府都是挂了号的,谁要是敢乱动,这辈子就完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吕建平这事,却让吕冬多了几分小心:“张局你多上心。”
“没问题。”张局应一声,上了车。
吕冬冲车窗挥挥手,看着几辆车拐出村去,从北边上了旅游环路。
“冬子,你大爷就是一时糊涂。”建平大娘跑了过来:“咱都姓吕,一笔写不出两个吕字,你给大爷求求情,不能坐牢……”
吕冬扶住她:“大娘,你先回去。”
铁婶从后面过来,跟另一个婶子扶住建平大娘,拉着人回家里去。
“快点走吧。”铁婶给吕冬递过来个眼色。
这不是外面的人,不光是吕家村的人,两边关系隔着还不算远,吕冬也知道,继续待在这里更难办,叫上七叔就往南走。
七叔抽着烟,说道:“这破烂事!”
吕冬也堵得慌,但事情出了,必须去处理,总不能当没发生。
正往南走,前面一排房子后面,吕兰兰牵着旺财跑了出来,钉子在后面跟着。
旺财的嘴巴上,套了只黑色的长筒大胶鞋,鞋头朝地,像在嘴上装了个挖斗,还开了些透气孔。
胶鞋上面,钻孔挂了两根绳子,紧紧绑住旺财的脖子上,弄的旺财一个劲的甩头。
“干嘛呢?”吕冬问道。
吕兰兰指了指旺财:“它咬了人,还乱张嘴,乱伸舌头舔人,我就把它嘴都堵上了。”
吕建仁说道:“大热的天,你这样会把狗热死的。怎么,兰兰,想吃炖狗肉了?”
吕兰兰赶紧把旺财往回拉:“七叔,旺财刚帮你们逮了个贼,你好意思吃它?”
旺财不知道咋地了,灰溜溜躲到吕兰兰后面,似乎想离七叔远一点。
“行了。”吕建仁大手一挥:“看在它今天出力的份上,等你养肥一点再吃!”
吕冬说道:“兰兰,赶紧拆下来,要不一会准闷死了,狗就指望舌头散热。”
吕兰兰牵着旺财往回走:“行,我回去给它拆,我去找个鞋刷子,给它刷刷牙,它咬人咬的太恶心了。”
她回过头来:“钉子,走!一会你给旺财刷牙。”
钉子眼巴巴的看着吕建仁:“爸……”
七叔还指望吕兰兰辅导钉子功课,说道:“赶紧的,别墨迹!听你兰兰姐的,你兰兰姐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听话我回去把你挂南墙上!”
俩人往南走,去了村支部,第二天上午去蒙城出差的吕振林回来了,立即召集村干部们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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