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仙歌 第五章广桦夜城

    广桦夜城

    “好大的威风啊！便是刺史也不敢说这话罢。”说话的是马夫，但是面对数队士兵依旧没有落了威风。

    “刺史正是我爹。”管元盛有些轻蔑道。

    “太守将至，这些士兵难道是迎接太守的么？”

    “你认识太守？”管元盛常年待在名剑门中，哪知太守之事，不过太守的官职与刺史位列同阶，他也不敢再用之前的语气，不确定地问道。

    “这两位是太守的儿子，先行而来，一观广桦城的风貌，但是我们所见所闻实在有损广桦城的名声。”

    “冒犯了。”管元盛不曾想自己伤的竟然是太守之子，不过自己父亲是刺史，他也不惧，只是不想将关系搞得太僵，以免他父亲难当。

    车夫口中的尘公子对管元盛的作为显然很不屑，但也不再追究，他的父亲虽然是要来上任的太守，但毕竟是外来之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不好发作。

    因这三人，管元盛很有些扫兴，不过姬枫已经被他们教训过一番，也算出了气，当即领了手下的校尉离去了。

    尘公子见管元盛走远，便过来扶姬枫，姬枫如今才将这帮他的少年看清，这少年眉清目秀，单薄的身子还有几分柔弱，白色的长衫，几丝墨色将之细细点缀，腰间还系着长络乳白色的菩萨佩。

    那条各色相间的长络是吴地的风俗，有些孩子天生体弱多病，父母恐其早早夭折，求佛，乃知用这样长络系住便能留住孩子的性命。

    姬枫勉强站了起来，并没有道谢，转身踉跄离开，让这少年与管元盛对立上，他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他并不擅长道谢，也不愿再麻烦少年。

    “哥哥，走了。”较年幼的少年对尘公子有些不耐烦道。

    这少年想留下让人医治下姬枫，因为他看出姬枫伤的实在不轻，不过弟弟已经有些厌烦了，他只能无奈看向车夫。

    车夫徐老也是轻轻摇了摇头，姬枫与刺史的儿子有仇，他们与管元盛不认识，帮此人一次已经是他们的底线了，但是再帮他，被城中刺史的眼线看见了，这真的是与刺史对立了，他也是为公子考虑，尘公子实在是太心善了。

    少年有些无奈，只能看着姬枫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少年只好跟着徐老上了马车，徐老一抖缰绳，黑骊长嘶一声，拉着马车迅速离开了。

    一等马车离去，姬枫却立马瘫在墙角，他感于少年的好意，却不想让别人帮忙，他之前只是强撑着，但是少年离开却再也撑不住，倒在墙角好好休息一番。

    姬枫这次受的伤着实不轻，看来不能回家了，爷爷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定然伤心极了，老人本就体弱，哪受得起。不过也不能回名剑门了，这次率先对管元盛出手，姬枫不知道萧毅会不会生气。

    管元盛带着人离开，街上马上开始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却没有再留意到姬枫。

    广桦城整座城被红桦树林包围，每到秋天，整作城仿佛置身一团业火之中，城名也是如此由来。小城倒别有韵味，红桦产糖，广桦城的生活也是这般甜美，欢声笑语不断，这样安静的夜里更加分明。

    街上衣着华贵的青年姑娘拥上马车，马车缓缓行驶，车前的铜铃叮当作响却压不过人们的欢笑。

    黯淡的月光甚至不如门前的油灯，其中一束灯光照在临街一家酒肆的窗口，照出了饮酒人的脸庞，眉目分明，心思却不明了。

    他的身前摆着一副碗筷，他却只望着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却又并不在意来人。酒肆中人声鼎沸，唯有靠窗的这座安静的很，但是其他酒客并不在意是否会扰了此人的清净，纷纷举酒相庆贺，如此方不负良宵。

    明远寺的钟声响起，从远处一路悠扬而来，这时酒肆门口一云鬓高挽身着宫装的女人踏着钟声进门，开门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让场面稍稍冷了几分，不过女人并不说话只低着头径直走到窗台的位置。

    “来了呀。”饮酒的男子放下酒杯，头也由窗外转向女子笑着。

    “来了。”女人声音也很清冷，和她的容貌一般，不过这份清冷之中却有一股淡淡的暖意。

    “好久不见，清减了不少呢。”

    “你也一样。”

    “冒昧约你出来，实在是打扰了，这家的掌柜我是认识的，北边邺城来的，他的酒很暖的，你知道的我不是长命的人，这样的酒能喝一次便多喝一次。”

    女子轻轻笑了“萧先生的命一般人可拿不走呢，杀手本就是取人性命的人，哪有人能够取杀手的命呢。”女子笑起来的模样让整个酒肆都平添了几分颜色，但是话中却藏着刺。

    “都是飘零的人，贪恋悠闲的时间，广桦城是我见过最悠闲的城了。”萧毅没有在意女人生分的话，而是将头转向窗外，又轻柔地问道，柔软地仿佛在触摸伤口“婧然她还好么？”

    “每月我都会去看她一次，春天真不是什么好的季节，红桦长得快，杂草长得也快，不除些草，怕以后都没人找得到那块地了。”

    萧毅没有说话，周围却慢慢冷了下来，渐渐地酒肆中的声音也沉寂下去，女子很久没有见到萧毅这个样子了，她也一直没有忘萧毅以前可是杀手啊，邺城最好的杀手，那是杀意凝成的冷，任篝火也融化不了的寒。

    其实萧毅一直都知道，苏婧然活不下来的，自己出手从来没有失败过，不然怎么算得上邺城最好的杀手呢，自己逃避了这么久总有要面对的时候。

    “絮然，有些事要麻烦你的。”

    “师傅找到这里了么？”苏絮然平静的语气有一丝不明显的颤抖。

    “师傅的能耐你也知道，他已经放我过了五年平静的生活，五年时间可不短，若是再不动手，杀手手中的剑就要钝了，师傅可不想要一头失了牙齿的老虎。”萧毅看着苏絮然有些无奈地笑着，笑的有些沉重。

    “什么任务？”

    “你已经完全脱离门派了，这些事便不好再问了，婧然当初可是很想安顿下来的，可惜最后也没有过上安静的日子。

    絮然你便替你姐姐安定下来罢，不过我走了的话，要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谁？”

    萧毅并不说话，只是将头再次看向窗外，苏絮然沿着萧毅的视线，看见在一个破落屋檐下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静静地靠在墙上。任何城都有安静的角落，广桦城这样的悠闲的城却也不例外。

    少年左手垂着，右手拿着一块压扁了的槐花糕安静地吃着，但是手臂的摇晃似乎牵扯到身上的什么部位，疼的龇牙咧嘴，过了好一会才呼出一口冷气，恢复过来，不过期间却是连一声痛哼都不曾发出的。

    姬枫不能回家，在城中便没有其他相熟的人了，而且伤的不轻，也走不了多远只能随意找了个地休息了。原本准备给爷爷的槐花糕也被压的不能吃，姬枫只能用它填填肚子。

    这时，街上突然跑来一个少年，东张西望的，脸有急切之色，过了一会发现了靠在墙角的姬枫，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之物似的，脸上的焦急之色一扫而空，马上跑了过去。

    姬枫认出来人正是白天帮了他的尘公子，这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似乎是太守的儿子，太守的职位不在刺史之下，不过他与管元盛两人的性格却是迥异，而且这人似乎并不会武功，更像是文弱的书生。

    “你还好吧?”

    “还好。”

    后世流传的诸恶与众善的第一次对话竟是“你还好么？”“还好。”如此简单，不禁让人唏嘘。

    “我叫百里归尘。”

    “姬枫。”

    “我们算是认识了吧。”

    “恩。”

    “那三个人下手太狠了，我那时想留下来的，不过徐老不同意，他对我很好的，我不听话，他会生气的，我不想让他生气。

    所以我现在是偷偷跑出来的，这里还有些金疮药，我小时候生的病很多，所以我会一些简单的帮忙，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敷些药。”

    “哦，可以。”

    “你左臂抬不起来了么，好像伤的很重。”

    “肋骨受的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可真像我的景行叔叔。”

    “要送你回家么？”

    ……

    萧毅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感官灵敏，发现有个人竟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个少年身后，萧毅一时也没看清来人。

    跟在百里归尘身后的正是白天的马夫徐老，他自然知道百里归尘偷偷跑出来，只是不忍心阻止，他只是百里家的一个下人，但是尘公子对他却不像下人，而是当做一位长者，与他的弟弟百里归海完全不同。

    徐老也是将百里归尘看成自己的孙子，不愿阻止，但又担心百里归尘受伤，便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认出徐老是白天的车夫，而且似乎并无恶意，萧毅的眼神方才柔和下来。

    “就是那个少年么？看起来很倔强呢，和你很像。”

    “是的。”

    萧毅一直看着姬枫，姬枫与管元盛三人对战的时候，他也完全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出手，姬枫是很倔强，但依旧是个孩子，孩子都要慢慢长大的。

    “他是我的徒弟。”

    “你以前不收徒弟的。”

    “婧然死了”萧毅似乎很难才说出这四个字，“有你还想着她，哪天我死了，也总有个人会想着我呀。”

    “好的，那我走了。”苏絮然提起裙子，出门去了。

    “而且婧然一个人，多孤单啊！”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