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仙歌 第八章雪胤钟魂

    雪胤钟魂

    虽是正午的时分，前来明远寺上香的人还是很多，不仅是普通的百姓，还有一些达官贵人对此也很相信的，不过这些人却都只在殿外，没有人私自进入殿内的。

    这时殿中却走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豆蔻年华，比姬枫还小些，长发及腰，粉色宽袖的衣裳衬起姑娘俏然，轻快的步伐，昭示其愉悦的心思。

    百里归尘有些讶然，这个姑娘很有些出尘气质，仿佛不似此间人儿。姬枫倒不觉得，他见这姑娘的次数不少，因为这人乃是门主荀承允唯一的弟子，也是女弟子容晴悠。便是真的仙人，见得多了也便寻常，何况容晴悠还不是仙人。

    容晴悠能够随意出入名剑门，姬枫丝毫不惊讶，只是不知她为何到明远寺来。姬枫并不在意容晴悠，他心中早便将她归为管元盛一类人了。

    姬枫初入名剑门的时候，被管元盛欺辱，当时容晴悠看自己的眼神中有着轻蔑，姬枫对其他人看自己眼神分外敏感，这容晴悠不屑的眼神他早便记下了。

    心中虽记恨，不过姬枫却没有轻视过容晴悠，在名剑门的弟子中容晴悠的剑法大概是最神秘的。萧毅当时提醒姬枫找容晴悠剑法破绽的时候，可不像对付拔剑式那般随意，而是少有的严肃。

    容晴悠显然也看见了姬枫两人，不过却丝毫没有在意，径直走过，她不止一次见识过姬枫的软弱，被管元盛欺负却不敢反抗，这样的人她实在是有些瞧不起的。

    只是她不知为何师傅看重的萧毅剑师会收这样的弟子为徒，她自然也不知道姬枫不敢反抗的顾虑，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儿哪识得其他的人苦楚。

    不过容晴悠倒不只是瞧不起姬枫，对于管元盛之流，她也不曾假以颜色。百里归尘也看见了容晴悠眼中的轻蔑，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出声，唯有以礼相待的人，他才还之以礼，若是无礼之人，纵是仙人又何妨，一样轻笑置之。

    姬枫见容晴悠能够进入殿中，便也领着百里归尘进入殿内，上香之人见到两少年私自进入大殿，莫不惊讶，直到看到姬枫身着的名剑门服饰方才明了，名剑门与明远寺向来是一起的。

    踏入殿中，姬枫最想看的便是那个丈余高的青铜大钟，不过还未临近，却被两位手持棍棒的僧人拦了下来，看到这两个僧人的时候，姬枫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的‘饮血’，手脚紧绷的像琴弦。

    来的两个僧人身材修长，精壮的肌肉如刀削枪刻般，头上的太阳穴高高突起，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手中的棍棒无刃无刺无锋，却给姬枫极大的压迫，紧张的不止姬枫一人，百里归尘也是如此，只是他没有任何动作。

    “不必拦着他们，他们是名剑门的人。”这时两位僧人身后走来身着金色袈裟的老者道。

    “是。”僧人领命退下了，他们自然知道姬枫身上的服饰是名剑门的，但也不是所有名剑门的人都能够进来大殿的，不过方丈的话，他们只需听从便可。

    “两位少年来明远寺是为何？”方丈脸上带着笑，丝毫不像僧人那般严肃，他不仅知道姬枫的服饰是名剑门的，而且知道此时名剑门的弟子并未休假，这两人身体又都康健，想擅自离开名剑门可不易，除非像容晴悠一般。

    “明远寺会显现仙迹么？”姬枫问道，姬枫从不怀疑世间是否有仙人，若是没有仙人，自己为何有时能看出一个人过往的事。姬枫只是像普通的少年一样，想问问有仙师背景的明远寺能否引来仙迹。

    跟在姬枫身后的百里归尘默然不语，他是知道明远寺中的仙迹的，明远寺是仙师挑选弟子的地方，自然要看它如何挑选弟子，而明远寺的秘密都在这座大钟之上。

    “仙迹自然是有的，否则明远寺的香火不会如此鼎盛了。你看见这座大钟了么，它的旁边并无敲钟的钟棰，但是每到正午和深夜的时候，它为何会响起。”

    方丈看出姬枫与容晴悠是不同的，因为姬枫连明远寺的事情都不知道，不过方丈也没有将姬枫和百里归尘赶出寺庙，毕竟他也曾怀疑仙人是否存在，不过他已经在这明远寺很久了，是真正见过仙师的人，现在年纪大了，也更懂得宽容。

    “你将手放在大钟上突出的钟旋处，如果你有仙缘，这个大钟就会自己鸣响，钟声愈响，你的仙缘便愈加厚重。三年前，就曾有一仙缘极其厚重的孩子使这大钟长鸣半刻钟，方才停止，这人后来就被仙师亲自引入仙门了。”

    姬枫心中讶然，他的确没有看到钟棰，无人敲钟，钟却自鸣，这的确是稀奇事，不过方丈虽如此说，但姬枫并不全信，脸上也无异色。

    “这些大钟都是仙师所造，钟内封有地魂，这制作大钟之材取之雪胤城地下千丈深的青铜，与地魂最相宜，这地魂又称‘雪胤钟魂’。

    如果你身上有仙气，地魂会有共鸣，引动大钟，发出声响。所谓‘接地气’，并不单指朝堂之人贴近百姓，这词原为仙师所用，乃指仙缘深厚之人体质贴近自然，能够引地魂的共鸣，可接地气。”

    姬枫仿佛听天书一般，这些事都是闻所未闻，心中实在是震撼至极。

    方丈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姬枫的心思，少年强压自己的心思，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显出自己的惊讶与无知，不过他也不拆穿。

    至于姬枫身旁的百里归尘着实让他有些惊讶，因为百里归尘的神态虽然有些微的不安，但完全不曾被这奇闻乱了心神。其实倒不是百里归尘不惊讶，方丈所说的他都曾听说过，如今只是再听了一遍。

    姬枫细想一番，这事虽奇，但是决计没有自己能视他人过往来的奇怪，稍稍安下心来，姬枫伸手便向青铜大钟的钟旋处摸去。

    方丈也未阻止，姬枫摸上钟旋，一股凉意顺着手涌了过来，钟旋之上并不是像目视那般光滑，似乎还有一些粗糙，除此倒与一般大钟并无差异。

    虽然已经将手放上大钟，钟声却并未马上响起，“仙师的手艺也不过尔尔，钟面粗糙如此。”姬枫见钟声未响稍稍放松，老方丈说的大概是骗人玩意，姬枫心中还嘲笑了仙师的手艺一番。

    在姬枫心神松懈之际，青铜大钟突然响起，竟是真的无人敲钟，钟自鸣！姬枫这次也是变了颜色，忙将手缩了回来。钟声其实并不响，堪堪让明远寺的人都听见罢，钟声也不持久，响了数息便停止了。

    方丈看到姬枫的表现，微觉好笑，待钟声停止，对姬枫道：

    “你是有仙缘的人，只不过仙缘并不厚重，之前的小容姑娘的仙缘可是要比你厚重的多，她引起大钟的共鸣，钟声之响，可以让整个广桦城听见，明远寺的钟声每次都是她来‘敲’响的。”

    姬枫心中有些喜悦也有些失落，却不再质疑仙人是否存在了，这样的钟声很绵长，实在不是外物击打能够发出的，只是得知自己的仙缘不重，让姬枫有些失望，踏入仙门任逍遥是多少人的向往，姬枫并不例外。

    “这位少年你不试试么？”方丈询问百里归尘，见到如此仙迹，一般少年都会跃跃欲试，但是百里归尘似乎并不想尝试。

    “百里归尘，你不试试么？”姬枫也问道。

    百里归尘并未答话，慢慢抬起右手向钟旋摸出，姬枫看出此时的百里归尘似乎有些不对劲，百里归尘伸出的右手修长白皙，与自己握惯‘饮血’，有不少老茧的右手截然不同，乃是书生的手。

    不过此时百里归尘的右手却在微微抖动，这样程度的抖动，外人是完全看不出来，但是姬枫眼力远胜常人却看出来了，心中也添了几分疑惑。

    这抖动太微小，一般只有武者强行压制心中的恐惧才会出现，可百里归尘既不是武者，摸一下大钟也不该是让人心生畏惧的事。

    百里归尘是如此熟悉这个场景，五岁那时父亲抱着自己让自己够得到大钟的钟旋，自己也是这样伸出手去，只不过当时充满了希冀与好奇，满心希望自己能够让父母满意，可是现在伸手只是去触碰结了疤的伤口。

    百里归尘将手完全按在青铜大钟之上，

    一息，

    二息，

    三息，

    ……

    钟声始终没有响起，姬枫看着百里归尘，白皙的手已经满是青筋，百里归尘哪是将手放在钟旋之上，简直是要将整只手按进钟内。

    这次方丈也很疑惑，他到明远寺看守青铜钟三十年以来，触摸青铜钟的人不计其数，让钟声响彻云霄，长鸣半刻钟的人他见识过了，引动的钟声细弱蚊蝇，鸣声数息间即止的人他也见识过了，但是钟声不起共鸣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

    用仙师的话说，仙缘唯厚薄之别，人人皆可成仙，但是百里归尘确实没有引起共鸣。

    “难道是‘仙弃子’，不配成仙之人？”老方丈有些不确定道。

    百里归尘按在大钟之上的手无力地放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悲哀，为何这次依旧如此难过。

    如果他能引起这大钟内地魂的共鸣，那么自己不可能是‘仙弃子’，母亲大人可能会改变以往对自己的态度，父亲也不必为难，不必忍受其他人的背后的嘲讽，自己也不必被送出家门，陪百里景行叔叔一起生活，更不会害了百里景行叔叔…

    “都怪我…都怪我…”百里归尘仿佛被抽了魂一般，低着头嘴中喃喃，姬枫看见百里归尘眼中竟然含着泪，姬枫现在才意识到，百里归尘为何对来明远寺一直兴致缺缺，为何摸上钟旋的手会颤抖，男儿本不该哭的啊，都怪自己罢。

    姬枫拉了拉百里归尘，想带他离开明远寺，但百里归尘似乎并无反应，仍旧低声喃喃，姬枫也不说话一把背起百里归尘往明远寺外走去，临踏出寺庙的门槛，姬枫回头看了青铜大钟一眼，对这大钟生出一股怒气，为什么不共鸣？！

    黑色瞳孔似乎要凝结成霜，突然一幅画面跃然进入姬枫脑海之中。

    丈余高的青铜钟上面细密的纹理慢慢连接成一座小屋，此屋有窗却无门，屋中物什也一应俱全，正中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孩子，尺余高，瘫坐在屋内地板之上，身边还散落着一个小小的钟棰。

    小孩透过屋中唯一的小窗，也是那个钟旋，往外呆呆地看着百里归尘，这小孩似乎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恐惊扰了什么，只是在地板上一直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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