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仙歌 第三十一章回忆末,仙路始

    夜半，月半。

    月光透过数丈方的天井淌入屋中，可仅是这些月光便将数百丈宽的圆形地面照得敞亮，倾泻下来的这道月光在屋中反射辗转，没有落下屋中的任何角落，屋中便似笼了一层初秋的薄雾。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里的地板，每一块都是由三丈三寸晶莹纯粹的黑曜石铺成，每一块都光滑如镜，没有一丝尘埃，所以才能用一束月光就将整个屋中照亮。

    这样最好的黑曜石，在出云国南面的齐止国中称为‘不夜石’，巴掌大小的一块就算得上上品，磨盘大小的已经算是极品了。常有齐止国的富人，会用黑曜石铺一间丈余的小屋，美其名曰‘金屋’，在其中接待贵重的宾客。

    可此屋之中，每一块黑曜石都长宽三丈三寸，数量足有数千块之巨，若是齐止国的人见了，定会惊骇之极，便是齐止国皇宫中的景色也不及此处的十一。

    这些黑曜石之上，数百名赤足少女朝着中间天井倾泻月光的地方，翩然起舞。少女淡粉色的华衣裹身，披着白色的纱衣。

    这样的月灵纱衣是出云国最名贵的织锦，每一匹都要花瓣染色，几亩田的花瓣也难染成一匹，细密的纹理需要最好的织娘，半年才能织数尺，可是屋中数百的少女竟然全部身着这样的月灵轻纱。

    极度柔软的轻纱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材，露出线条斑斓的颈项和清楚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少女步态活跃不失稳重，清秀不少雍容，舞姿优美仿佛融入天井反射过来的月光之中。

    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碧云簪，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

    “咳咳…”

    少女环侍的天井之下突然传来一丝咳嗽声，原本温润如玉的少女们的脸顿时失了粉色，变得煞白，纷纷跪伏在地，不敢做声，光滑的黑曜石面反射出诸多少女的脸色，仿佛雨后的桃花，惊慌失措。

    天井之下，一人，低着头，盘膝坐在黑曜石面上。

    月光从此人头顶倾下，灰白的长发随意披散，一如月光般柔软，白色的华衣裹在身子之上，并无半丝褶皱，像是只为遮蔽夜半的凉风。

    他的身前是九枚白色的玉算筹，横七竖八地，他盯着算筹一动不动，眼神没有一丝的变化，旁边一众少女翩翩起舞，他也不曾稍加留意。

    “下去吧。”天井下的男子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疲惫。

    少女们站了起来，微微躬着身，慢慢朝屋外退去，仿佛退潮的海水。

    男子伸出右手在青曜石的地面轻轻一挥，宽大的袖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拂过，九枚算筹疏忽不见。男子收了算筹，抬起了头，男子约莫四十岁，脸色看去有些差，面庞深陷，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中年男子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月光似乎化去男人的棱角，脸庞也变得和煦起来，可当男子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兀地睁开眼睛，僵硬无比的脸庞终于扯出一丝笑意：

    “你来了。”

    这时候，从晦暗的角落走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朝着天井下的中年男子走来。男子的脚步不紧不慢，走在坚硬的黑曜石面上，竟然没有一丝声响。

    走得近些，终于看清来人，坚毅无比的脸庞，挺拔的身材，竟然是在广桦城失踪的萧毅。

    “师傅。”萧毅的话很平静，仿佛对着陌生人。

    “你终于来了。”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欣慰。

    “我可一直都不知道师傅您是出云国的国师，让我如何找得到您？也难怪邺城的刺客一直剿不灭了。”萧毅的话带着冷嘲。

    “以前不告诉你，是还不到时候，现在你不是知道了么。”中年男子并不生气

    “你让张临远来广桦城，是来杀我的，可不是让他来告诉我你的位置的。”

    “他杀不了你的。”天井下的男子轻笑，但是却不容置疑。

    “万一呢？”

    “他是一柄好刀，用了十几年都算得上顺手，但是他实在不是一柄聪明的刀，大概他死了都以为皇宫中华妃是得急病死掉的罢。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世上最锋利的剑，也是最聪明的剑，不可能败给他的。聪明的剑，用起来虽方便，但是也会伤到自己，所以我当初想废掉你这柄剑，不过却搭上了我那柄锋利无比，又顺手的好剑，她不该对你手下留情的。”

    “她没有留情，她那一剑刺得就是我的心脏。”萧毅虽然没有动，但是说到她的时候，嘴角却扯了一下，淡的几乎看不见。

    “她有。”男子猛地直视萧毅，那样锐利的目光，萧毅竟然不敢直视，微微撇开。

    萧毅突然想起五年之前，自己还没有去广桦城。

    春天，那样和煦的风，他躺在草丛中，双手架在脑后望着天，苏婧然趴在他的胸膛之上，听着自己的心跳，笑嘻嘻地说道：

    “你的心脏，怎么不在左胸啊！”

    “我的心脏一直都是在中间的，长错了位置。”萧毅有些无奈地对着苏婧然说道。

    苏婧然两眼汪汪：“你的心脏长歪了呀，好可怜哦，我婧然发誓，要保护你的心脏一辈子。”

    萧毅摸摸苏婧然的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心中却默默下定决心，要守护苏婧然一辈子。

    后来那个深夜，苏婧然却用匕首‘龙鳞’刺进自己了的左胸…

    萧毅不愿再想，后来是自己杀了苏婧然。虽然自己一直不愿听到她的消息，一直躲避着，不敢向苏絮然询问婧然的消息，但是他知道的，除了师父没有人能逃得过自己的剑的，婧然也不例外。

    其实到了最后，婧然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她说过要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心脏，所以她才将那匕首刺在自己的左胸，她是知道自己的心脏长在中间的，她不敢违背师父的话，但也不想杀自己。

    可是自己要守护她一辈子的承诺却没有做到！萧毅感觉自己的左胸隐隐作痛，猛烈地猝不及防，姬枫曾在萧毅的左胸看到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可是这道伤口在萧毅七穴绝痛法之下，本应该感受不到痛楚的。

    “是的，她留情了。”萧毅终于说出这话来，声音轻不可闻，这话一说出，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不少。

    “这次我要你去杀火烈国的几名暗探。”

    “恩。”萧毅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对了，不必要的人，不要去杀，像凌远清这样的人，你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即使成功了麻烦也会有一大堆。”

    “那人该死的。”

    “所有人都该死。”

    姬枫在夜幕中走了近三个时辰，终于走到塘前村，他现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只能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拂晓了，姬枫不敢贸然吵醒还在睡梦中董伯父和董伯母，但是姬枫家的钥匙却在董伯父家，姬枫只能站在门口，直到天亮。

    第二日见到姬枫，伯父伯母高兴异常，但是姬枫却是强颜欢笑，只让伯父伯母开心些，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当姬枫说自己以后要一直留在塘前村再也不去名剑门的时候，两位老人虽然疑惑，但更多的是高兴，姬枫能够留在身边，是他们一直期盼的事情。

    姬枫在村中给董大伯帮忙，许多农活，姬枫一人便能承办，不过董大伯却是不愿意让姬枫把时间浪费在农活之上，宁愿姬枫多读些书，或者练习剑法。

    姬枫不去名剑门的消息在村中慢慢传开，三年前姬枫去名剑门的时候，可是全村庆贺的大事，众人欢聚为姬枫庆贺。因为加入名剑门，姬枫很有可能会跃入龙门，但是姬枫现在却退出了门派，便有一些村人在背后嚼舌头了。

    时间愈久，姬枫是仙师认定是恶鬼的消息也从广桦城中传来，自此村人看见姬枫便调头便走，唯恐避之不及。姬枫看着他们慌不择路地逃离，冷笑却不置一言。

    村中唯有董大伯与伯母待自己如故，丝毫不在意姬枫是恶鬼的传言，不过村人说得多了，他们很为姬枫鸣不平，但是村中人多嘴杂，却又说不过，每次都是董大伯与伯母吃亏。村人也因此与董大伯相当不合，不过畏惧姬枫的武功，不敢出手，仅是占点口头的便宜。

    白驹过隙，已是两年后。

    姬枫坐在门口的台阶之上，数着地上的蚂蚁发呆，这两年中爷爷一直没有回来过，大概真的只有去东华门才能找到爷爷和父母的踪迹。

    现在的姬枫已经十七岁了，比两年前高了不少，因为平日多帮着董伯父干农活，皮肤也略微有些黑，脸上的表情也坚毅，穿着伯母亲手做的纯黑的长衫，虽然没有百里归尘那般俊秀，但也能引得姑娘回望。

    这两年中，姬枫除了每日锻炼身体，还会帮着伯父干些活。姬枫用了七穴绝痛之法，一次锻炼很久也能坚持，但是姬枫还年轻，也不敢超负荷训练，仅是按照自己身体做最适宜的训练，虽说适宜，但是比起一般名剑门的弟子，要辛苦不少。

    做完训练，姬枫剩下的时间通常只能回想往事，想萧毅师傅，想百里归尘。他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们了，也许也不会再见了。想得多了，姬枫也更能明白什么是自己最应该珍重的。

    今日姬枫坐在台阶上数着蚂蚁，想些事，打发时间，却突然被一阵小孩的哭声惊扰了，姬枫有些惊讶，自从自己被众人看做恶鬼之后，可没有什么小孩敢来自己家门口了，这小孩实在有些不懂规矩。

    姬枫本不想搭理小孩，但是小孩却一直哭个不停，姬枫连数蚂蚁都无法专心，只能走到孩子面前，看小孩的模样应该是迷路了，姬枫盯着小孩的眼睛看了一眼。

    姬枫从小孩的眼中看见了一棵苍天大树，那棵大树，姬枫是认得的，是塘头村的，离自己在的塘前村不远，姬枫便将孩子带回到他的家中。

    孩子家中只有孩子的母亲，母亲见孩子归来，高兴不已，不过看到姬枫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诧与厌恶，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这妇人应该也是知道自己是恶鬼的说法。

    姬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妇人眼中的变化，但是姬枫却没有点破，两年的时间，姬枫改变了很多。

    是自己的名声太坏罢了，又怎么能过分苛求他人正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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