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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渭水南岸尸骸遍野,绝大部分都是汉人将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与河流,傍晚的徐徐秋风,却也吹不散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
遍地的尸骸之中,偶尔会有重伤的汉人将士发出痛苦呻吟,但很快就会嘎然而止,却是被四处巡视的蒙古将士补刀杀死了。
这样的氛围看似惨烈悲壮,就好似经历了一场残酷血战,但实际上这场战斗至始至终都是一边倒的局面,并不算是如何激烈,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些平淡。
在渭水岸边,蒙古联军的统帅巴根高坐在战马上,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汉人将领,眼神中满是高傲与不屑。
跪在巴根面前的汉人将领一身禁军服饰,年纪大约只有三十出头,气质之间并没有任何军人应有的悍勇之态,反倒是多了些纨绔之气,此时更是形象狼藉,不仅是面容惨白、满身的泥土与血迹,神态更是惶惶欲绝。
这名禁军将领名叫韩章,乃是禁军中的一位指挥佥事。
韩章这般年轻就高居正四品的军职,自然不是因为他多么的军功卓著、本领不凡,而是依靠祖上的余荫!
韩章乃是勋贵出身,他的祖父拥有国公的爵位,他的大伯曾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所以他加入禁军之后也是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
对于韩章而言,禁军的差事就是消磨时间、混积资历、顺便领点俸禄作为零花钱罢了,他今后的道路早已经被家族安排好了,再过几年就会升任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到了四十岁之后再升任为指挥使,若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更进一步,成为某地军镇的镇守总兵,掌控一方的军政大权。
不过,对于心高气傲的韩章而言,这样的生活未免是缺乏了一些刺激,所以关武元率领禁军支援陕甘之际,韩章就跟着来了,一方面是想要趁机收获一些军功增添自己的资本,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寻求一些刺激。
韩章向来是自视不凡,认为自己与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不同,他天生就是当名将与英雄的命,所以关武元奉赵俊臣的命令驻守陇南之后,韩章就主动向关武元请命驻守镇宁卫城。
镇宁卫位于陇南北部,一旦是蒙古联军攻入陇南地区,就必然会成为战事前线,关武元麾下的众位禁军将领对于这项差事皆是避之不及,关武元原本还有些为难,见到韩章主动请缨之后,又见韩章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本事也颇是不俗,也就同意了韩章的请求。
就这样,韩章成为了镇宁卫的最高军事指挥,还负责节制镇宁卫周边的固边堡、威定堡、安远堡等地的边军力量。
在韩章前往镇宁卫城之前,关武元也曾反复向韩章叮嘱,镇宁卫的防务一切以稳守为主,只要不是丢城失地即可,当时韩章也是满口答应,但像是韩章这样自诩不凡、好大喜功的勋贵子弟,又怎么可能甘于寂寞?
所以,抵达镇宁卫城没多久,当韩章得知蒙古联军已是攻入巩昌府中部、即将要强渡渭水之后,再加上某些人的不断鼓动,心思就突然活泛了起来。
韩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如今的渭水虽然不深,但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强渡的,必然要耗费许多精力与时间,韩章若是趁着蒙古联军半渡之际发起突袭,至少能让蒙古联军的渡河先锋损失一些兵马!稍稍建功之后,韩章就会马上脱离战场,蒙古联军的主力部队强渡渭水之后也必然是人困马乏、追之不及,韩章想要安然逃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蒙古联军进入大明境内之后,就一直是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在这般情况下,韩章哪怕只是杀敌百十人,也是此战的首功!到时候不仅是军功无数,更还会出尽风头,成为世人皆知的英雄!
在韩章看来,这是一场风险很小、收益极大的赌博,完全值得一试!
于是,韩章就暗暗集结了镇宁卫境内的所有骑兵,并且是密切关注着蒙古联军的动态,发现蒙古联军开始强渡渭水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领兵杀了过去!
只可惜,韩章并不知道陕甘边军早已经被汪家渗透多年,蒙古联军的统帅巴根通过汪泉的线人也提前获知了韩章的偷袭计划,并且韩章的领兵能力与巴根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巴根发现了韩章的企图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首先让蒙古联军的主力部队大张旗鼓的为强渡渭水进行准备,以此来吸引韩章的注意力,然后又秘密安排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小股精锐率先从上游方向暗中渡过渭水,并且在渭水南岸进行埋伏,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巴根终于是下令让蒙古联军的主力部队渡河!
另一边,见到蒙古联军渡河之后,韩章马上就领军发动了突袭,只可惜蒙古联军早有防备,并没有让韩章收获太大的战果!对此,韩章虽然是心有不甘,却也更加畏惧蒙古联军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战力,并没有丝毫恋战之意,就打算马上逃离战场。
谁知,提前渡河的小股蒙古精锐早已经埋伏在侧,突然现身拦住了韩章的退路,不断的纠缠与骚扰,让韩章完全无法逃离!
这样一来,再等到蒙古联军的主力部队渡过渭水之后,结果也就可以预知了!
最终,不到短短半个时辰,韩章麾下的四千余军队或死或俘,近乎全灭,就连韩章本人也成了巴根的阶下囚!
此时,跪在巴根的马下,韩章心中充满了恐慌与悔恨!
恐慌于自己的未来命运,悔恨自己不应该听人鼓动、冒险行事!
就算是冒险行事,也不应该逞英雄亲自领兵!
但如今,却已是悔之晚矣。
在巴根的冰冷目光注视下,韩章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像是想象中那样乃是一名天生的英雄与名将,被俘之后,他的内心中一时间只剩下了“惜命”二字。
从前的雄心壮志、内心的自诩不凡、军人的使命职责,在这一刻皆是被韩章抛到脑后,此时的韩章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为此,哪怕是投敌也在所不惜。
韩章已经想好了,只要是眼前的蒙古统帅稍有表示,他就会大喊“愿降”,并且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报全部告知,甚至是把镇宁卫城拱手送上!
然而,巴根至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打量着韩章,见到韩章的拙劣表现之后,表情间的不屑愈加明显,却完全没有招纳韩章成为带路党的意思。
这般情况下,韩章的内心愈加慌乱,忍不住就想要主动投降保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名蒙古将领策马来到巴根的面前,禀报道:“巴根大人,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此战我军死了九十三名勇士,还有百余人受伤……不过,这次偷袭咱们的四千汉人军队已是被尽数歼灭,约有俘虏两千余人,剩下的全部被歼!”
说到这里,这位蒙古将领面现不屑之色,又说道:“这些汉人将士,当真是懦弱至极,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身强体壮、装备精良,听说还是汉人皇帝的近卫,但只是稍有损伤,就纷纷降了,大半都成了俘虏,只是这样一来,俘虏实在是太多了,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还请巴根大人示下!”
在这名蒙古将领的汇报中,汉人将士除了被俘就是被杀,竟是没有一名伤员。
但巴根并没有任何意外,健康的汉人还可以作为奴隶,但受伤的汉人就只是拖累了,自然是直接杀掉省事!
不过,将俘虏充做奴隶乃是平日里的做法,如今蒙古联军已是深入大明境内,这些战俘若是随军行动就是拖累与隐患了。
所以,巴根听到汇报之后,心中不由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把这些战俘全体斩杀,还是把他们提前送去草原。
犹豫了片刻之后,巴根认为还是前者更为妥当,如今蒙古各部连年天灾,却也养不起太多的奴隶。
而就在巴根准备下令的时候,却又有两名汉人快步向他跑来。
这两名汉人一个是商人打扮,表情有些阴鸷,另一个则是边军的总旗打扮,表情间满是紧张,亦步亦趋的跟在前者身边。
这两人自然就是汪泉与刘大顺了。
见到他们二人之后,巴根的表情稍稍一缓,嘴边闪过一丝笑意,向二人点头示意道:“汪先生与刘先生来了!这次战事顺利也多亏了你们,若不是汪先生的搭线联系、以及刘先生的通风报信,我也不能提前得知汉人军队的偷袭计划,说不定就要损伤许多儿郎……两位先生的义举,我蒙古联军今后必有报答!”
巴根并没有说谎,这次的战事顺利,除了汉人军队懦弱一触即溃之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凭借着汪泉的消息网络以及刘大顺的投敌出卖,否则蒙古联军必定会增添许多损伤,而且也很难留住偷袭他们的汉人军队。
也正因为这次的事情,巴根对于汪泉以及刘大顺也就愈加信任了。
听到巴根的承诺之后,汪泉面现喜色,刘大顺则是表情复杂,但两人皆是连忙向巴根道谢,保证他们今后一定会继续为蒙古联军全力效命云云。
然后,刘大顺偷偷用肘碰了汪泉一下,汪泉先是一愣,然后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状,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巴根问道:“巴根大人,我听说您这次俘虏了两千余名汉人将士,却不知道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若是您还没有想到办法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想法!”
巴根微微一愣,然后问道:“什么想法?”
汪泉嘿嘿一笑,说道:“其实,我汪家在陕甘经营多年,在镇宁卫境内自然不是只有刘总旗这一位朋友!在镇宁卫城内,还有一位张英张百户与我汪家关系匪浅,至今也有联系!事实上,这次刘总旗赶来通报消息,也是因为那位张百户的建议……那位张百户如今也愿意投靠蒙古,甚至愿意把镇宁卫城拱手送给巴根大人!”
“哦?”听到汪泉的说法,巴根顿时有了兴趣,问道:“他不过是区区一名百户,如何有能力把镇宁卫城送给我?”
汪泉面色闪过一丝得意,解释道:“若只凭他的力量,自然是不大可能,但若是再加上这批俘虏就不一样了!如今汉人军队战败全灭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镇宁卫城,只要您让刘总旗在这些俘虏之中招降一部分人手,让他们扮作败军返回镇宁卫城,在进城之际设法堵住镇宁卫城的城门,再加上张百户的内应,镇宁卫城的城门必然是短时间内无法关闭,到时候蒙古联军再趁机冲杀过去,巴根大人夺去镇宁卫岂不是易如反掌?”
听到汪泉的建议,巴根不由是表情一肃,显然是有些心动,正在认真考量。
与此同时,最开始的杀俘想法已是悄然散去。
良久之后,巴根缓缓点头,说道:“这倒是一个妙计,但为了防止这些俘虏到时候突然背叛,在扮作败军的队伍里,要混入三成的蒙古勇士,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汪泉连连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巴根大人思虑周全,小人佩服至极!”
巴根得意一笑,只觉得自己这次领军进入大明境内可谓是一帆顺风,原本的谨慎心理,在这一刻也稍稍有些消散。
然后,巴根调转马头,就打算召集蒙古联军的将领们策划此事。
另一边,因为巴根与汪泉的对话至始至终都是用蒙古语,跪在巴根面前的韩章完全听不懂,一直是云里雾里。
若是韩章能够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就一定会目瞪口呆。
因为,鼓动他偷袭蒙古联军的人,正是汪泉口中那位主动投敌的镇宁卫百户张英!
此时,见到巴根意欲离开,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自己,韩章不由大急,连忙喊道:“这位蒙古大人,我愿降!我愿降!还有,我祖父乃是明朝国公,他会用大笔钱粮换我性命!只要你保证我的安危,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韩章的呼喊,巴根才想起来了这位汉人俘将。
巴根同样不懂汉话,向汪泉问道:“他在说什么?”
汪泉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阴沉。
他受到巴根的信任与重用,乃是因为他在明朝境内拥有许多人脉与眼线,他的利用价值对于巴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
但若是眼前这位国公子孙同样是降于巴根,汪泉的重要性岂不是会大幅下降?
想到这里,汪泉先是偷偷打量了周围,见附近皆是来自西域的准噶尔汗国将士,没有人精通汉话之后,又暗中向旁边的刘大顺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垂头向巴根说道:“他说他乃是一位汉人公爵的子孙,您绝不能伤害他,否则……巴根大人,后面的话我不敢讲。”
听到汪泉的解释,巴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哼道:“既然如此,杀了他!”
说完,巴根就调转马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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