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江萍牵着马,沿着一段破破烂烂的篱笆走到了一个倚门而望的老婆婆身边,拱手道。
从最开始的生涩,到现在浑然如意,江萍的进步很快,现在已经能独立操作去向人借宿了。
天色已晚,乌云低沉,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极目所及之处,竟然就只有这么一户人家,李大锤无所谓,江萍却是不想淋雨。
倚门而望的老婆婆身上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瘦骨嶙峋地,站在破破烂烂的木门前,踩着烂掉了一半的门槛,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地盯着牵马而来的两人。
看到江萍行礼问话,老婆婆忙不迭地躬身,小声道:“贵人安好!”
在老妇人眼中,穿得如此整齐,骑着马,带着刀的,那自然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大娘,我和哥哥两人迷路了,误了时辰,眼看着就要下雨了,附近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能不能在您家里借个宿?”
听着江萍的话,老妇人回望着破破烂烂的屋子,有些为难。
“大娘,不白白借宿的!”江萍笑着从马鞍之上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串铜钱,“只要有避避雨,有口热水喝就好了!”
看着那串黄澄澄的铜钱,老妇人的眼睛亮了,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看了一眼江萍身后的李大锤。
江萍笑着把铜钱塞到了老妇人的手里,得意地回头看着李大锤道:“李宝,把马牵进来吧!大娘,给我们烧点热水,我要洗洗澡,好几天没有洗过了!”
将马拴在院子里,两人踏进了屋子。
屋子里状况让两个人都有些楞了。
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毫不为过。
一张桌子,四条腿三长一短,短的那条腿,下面垫着一块石头,两条板凳,黑乎乎的,其中一条中间还破了一个洞。
桌上有茶壶,壶嘴儿只剩下一小截了,两个陶碗的沿子上也是凹凸不平。
除了这些,屋子里竟然啥都没有了。
李大锤看着江萍:“姜姜,这便是你们楚国的百姓吗?未免也太穷了一些吧?”
“这肯定只是个例,个例,永安郡上的折子我看过,百姓们的日子好过得很,去年上缴的税赋,在大楚可是排进前五,郡守林烘考评因此得了上上,今年要是再得上上,就可以去丹阳任职了,听我姐姐说,这个人理财很有一套,户部侍郎的位置准备留给他呢。。”江萍道。
李大锤嘿嘿一笑,“只会你问问这位大娘就知道是个啥情况了,我们进入永安郡有几天了,说句老实话,如果你们大楚赋税前五的郡治就这个水平的话”
李大锤连连摇头。
说话间,那位老妇人走了进来,有些局促地站在门边。
“姑娘,水在烧呢,一会儿热了我就给你提起来!”说完又指了指旁边一间屋子道:“家里穷,就只有一间房,二位就在那里歇着吧。”
“只有一间?后头这不是吗?”江萍不信,走到后边,推开了一扇门,然后就楞住了。后头倒是真还有房子,只不过没了顶子,墙也倒了两方,乱七八糟的废墟堆了一地。“何止于此啊?”
李大锤问道:“大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剩我和老伴了!”老妇人叹口气道:“老头儿出去找吃了,还没有回来!”
“找吃的?”江萍问道。
“家里没吃的了,出去挖点野菜,看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挖到老鼠窝。”老妇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嘴黑乎乎的牙。
“你们没孩子吗?”
老妇人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有三个孩子,上一次襄城打仗,三个儿子都被征召了。后来大儿子请人带了口信来,说是老二老三都死了。现在又两三年了,大儿子也没个信儿,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江萍吃了一惊:“朝廷征兵,独丁不抽,二丁抽一,怎么可能把你三个儿子都征走当兵?”
老妇人目露茫然之色:“县里的大老爷说的,我们不知道!”
“如果是战死了的话,朝廷也有抚恤的,每个战死的人都有五十贯的抚恤金的,还有免赋免税的政策,你们家,怎么还这么穷呢?”江萍问道。
“抚恤金是什么?”老妇人眨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长得极好看的女子。
李大锤伸手拉了拉江萍,
江萍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手紧紧地捏起了拳头。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然也是明白过来了,永安郡根本就没有执行朝廷的策略,抽丁倒也罢了,可他们连战死的英烈的抚恤金也敢吞没,林烘,他到底是怎么敢这般胆大妄为的。
外头传来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婆子,老婆子!”
老妇人转身出门,“当家的,有两个贵客来借宿呢,眼见着便要下雨了,我就让他们留下来了,他们还给了我好多铜钱。”
“就是借个宿,我们这破屋烂瓦的,也好意思要人家钱!”老头笑着走进来,一只手里提着一把镰刀,另一只手里则是用草绳串着的七八条老鼠,腰里挎着一个蔑篓子,篓子里不但有新野的野菜,还有一些谷粒米粒啥的。
看来今天是真丰收了。
“老丈,打扰了!”李大锤上前一步,拱手道。
“不打扰不打扰,有贵客上门,难怪我今天运气这么好,抓了这么多田鼠,客人稍待,我这便去洗剥干净!”
江萍看着那一串还在扭动吱吱叫着的老鼠,顿时便一阵恶心。
“李宝,你上山去,打几只野鸡兔子啥的回来,这,这老鼠怎么吃啊?”江萍道。
“客人万万使不得。”老丈连连摆手道:“这里的山林,都是林大官家人家的,您要是到林子里打了他们家的东西,被他们发现了,那可就不得了啦!”
“这么大的山,都是林家的,那个林家?”江萍尖声问道。
“听说林家有亲戚是咱们郡里最大的官!”老丈道:“客人千万别给自己招祸。”
江萍喘着粗气道:“他们连上山打猎也不许?”
“山都是人家的,那山里的东西,当然也是人家的,怎么能去随便动人家的东西呢?”老头儿无可奈何地道。
江萍吸气,再吸气,胸脯一起一伏,好半晌才终于喘匀了气。
“李宝,咱们还有干粮吗?”
李大锤点点头,走到院子里,从马上取下一个褡裢,走回到屋子里,将里头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都是一些小点心肉脯糕点啥的,当零嘴儿可以,当饭吃,还真不行。
“这些东西,我来打理吧!”李大锤接过老丈手里的老鼠,转头笑对江萍道:“我这里有足够的佐料,其实田鼠肉很好吃的?”
“你吃过?”
“我吃过!”李大锤点头,当年在荒原之上,田鼠当真是不错的食物。
“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老丈慌不迭地道。
“无妨,您给我烧火,您老伴呢,把热水烧好了,帮着她洗一洗!”李大锤指指江萍道。
过了李大锤手的田鼠手,的确味道不错。
只是江萍怎么也吃不下,倒是那老两口儿,险些将舌头都吞了下去。
房间里黑咕隆冬的,这家里,自然是点不起油灯的,李大锤盘坐在一张蔑席之上,江萍则躺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
床上的被褥破破烂烂而且还湿哒哒的,外头已经开始下雨了,一向很讲究的江萍现在居然也不讲究了,就这样倒在大床之上,若有所思地瞪着屋顶。
“怎么啦?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郡主,现在看到了人间疾苦啦?”
“或者也就是下头的人阴奉阳违吧?”
“也许,等你回到了丹阳,让你姐姐派人来好好查查呗!”李大锤笑道,“你不饿?晚上我看你啥也没吃?”
“气都气饱了!”江萍道:“对了,这老两口的大儿子,他们说叫什么来着?”
“林大有!”
“对,林大有。”江萍点点头:“这名字我记下了。”
李大锤笑笑:“希望他还活着吧!”
“如果这个林大有也死了,我剥了林烘的皮!”
“你差点意思吧?你姐姐不是要让人家当户部侍郎吗?”
江萍哼了一声:“他当不成户部侍郎了,他最好烧香拜佛,祈求这个林大有没事!”
“说得你好像能作主似的!”李大锤哧之以鼻:“你姐姐不是一般人,在她眼中,这样的普通人可有可无,但像林烘这样能办事的臣子,那可是不多,所以你别有太大指望,人家太后的心思,跟咱们普通人看问题的高度,角度都不一样的。”
江萍默然半晌道:“明天走的时候,给他们多留一点钱吧!”
“身上的铜钱都给他们了,只剩下银票了,这种东西,你留给这老两口,你确定不是在给他们招灾?”李大锤问道。
“那”江萍想了想,道:“李宝,还记得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庄院吗?”
“记得,离这里大概三十里?”
“那个庄子里应当不缺粮,你跑一趟呗,给他们弄几袋子粮食来,他们把粮藏好了,至少可以很长时间能吃饱饭了!”
“这么大的雨,你让我跑三十里,来回六十里,还扛几袋粮食?”
“算我欠你的,行不行?”江萍道:“我见不得这老两口的惨样,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了,不帮一下心里实在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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