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起一些鱼粮,洒落在池塘之中,片刻之间,波纹鳞鳞,无数锦鲤纷至沓来,更有胆大的,从水中高高跃起,半空之中便接出从天而降的食物。
这些个跳起来的,个头比水里的便要大上好几分。
果然是撑死胆大的。
长长的木廊连接到湖水中央,水榭的连栏长凳之上,铁勒半靠着柱子,斜倚在那里。
栏杆之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罐子,铁勒不时从内里摸出一些鱼粮,丢进水中。
长凳的另一头,铁勒的一双大脚却是搁在一个女子的怀中,那女子正拿着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替铁勒修着脚。
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却是作秦人打扮,青袍软幞,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虽然腰里也插着刀,但却无法掩盖住一脸的书卷气息。
“那个什么狗屁李宝,当真是这么说的?”铁勒摸出一把鱼粮,往湖中一撒,有鱼腾空而起,却不妨铁勒屈指一弹,手中留下的一枚鱼粮闪电般射出,啪哒一声,那鱼在空中翻了一个身,便直挺挺的掉落下去,一下子便翻了肚皮。“这样往出跳的,一般都死得很快!”
“这人仗着是傅谷主的徒孙,信口胡言。不过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高群书笑道:“二殿下,大殿下可是出了殿就发作,一巴掌准备给这个小子一个教训,不料教训人不成,反而被人教训了!”
“嗯?这个李宝居然打得过大哥?”
“他用得是毒,而且狠毒的很。要不是当时阿提拉和傅诚都在场,只怕大殿下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高群书道。
“哎呀,这么说来,这人还真是个汉子,敢说敢干啊!”铁勒有些遗憾:“要是他把大哥真弄死了,我得好好地谢谢他呢!”
“怎么谢?”高群书笑问。
“当然是把他大卸八块替大哥复仇啊!”铁勒笑着反问:“不然还怎么感谢呢?对了,这件事老三没有借题发挥一下?燕都可是他的专场。”
“三殿下可是陪着这个李宝去药材库挑了不少的好东西,据说两个人是搂肩攀背,热络的不得了啊!”高群书道。
“这么说来,老三是准备给老大或者是我再下个绊子了。”铁勒思忖了一会儿道:“可既然今天那个李宝还活蹦乱跳地在大医馆义诊,就说明老三在他那里也吃了瘪,能不能查一下老三那里少了什么人?”
“查是可以查,只不过不见得有收获!”高群书道:“三殿下家里的篱笆我虽然挖了一个洞,但这个洞不大,现在还只能在外边偷窥一下,无法深入其中探询!”
“已经很不错啦!”铁勒笑道:“既然有了这个洞,再往里面扩展就容易了一些!”
“那倒是。”高群书笑道:“尚记得幼年之时,家中每年采摘了柿子,家父母都会做成柿饼,然后码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里,我和兄弟便从外面掏一个小洞,每天都从里面摸柿饼吃,终于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母亲便准备拿出这些柿饼待客,您猜结果如何?”
“自然是轰隆一声倒塌了!”铁勒大笑:“想来高先生和你兄弟,定然是被痛殴一顿!”
高群书点头,却没有笑:“那顿打,至今思来,仍然温馨啊。我们兄弟的惨叫声,痛哭声还有父亲和客人们的哈哈大笑声,每每午夜梦回,都栩栩如生。”
这一次,铁勒没有出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高群书道:“这个人,在下建议殿下您先看一看,不要轻易动他,我总觉得这个人诡异得很。再者傅谷主和傅诚等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们虽然是秦人,但在医术一道之上,享有盛誉,便是在我们大元,尊敬他们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我没这么小气!”铁勒淡淡地道:“大元国祚之事,何其重大,岂是一个白身小子随意几句话便能左右的?就算父皇心有所属了,可如果大势一起,潮头滚滚之下,父皇还能逆潮而为吗?不能的!除非他想让大元生乱!”
“正是这个道理!”高群书道:“三殿下心思灵巧,可就是喜欢在这些小事之上作文章。”
“他以为做特别隐秘,能瞒得过所有人,当真是把别人都当傻瓜了!”
“连我们都瞒不过,能瞒得过陛下?”高群书笑道:“伸手的次数多了,总有一天会被人抓住手脚的!殿下,不如请这个李宝来府里坐一坐?”
“嗯?”铁勒看了一眼高群书:“你这是让人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把另一半脸也凑过去?这我可做不到,而且太刻意了,会让别人笑话!”
“大殿下出手了,三殿下也出手了,二殿下还保持沉默才会让人说闲话!”高群书道:“我的意思是,殿下把这个李宝请来,大可以当面跟他谈一谈自己对未来的谋划!”
“跟他?”
“说是跟他,其实是说给陛下听!”高群书道:“如此,方才显得二殿下您跟大殿下和三殿下的不同。平时哪里有机会如此正式地跟陛下谈论一下您对大元未来的构划呢?”
平时来说的话,那就是怀有篡位的歹毒心思了,这必然是会为皇帝所不容的。
但借着跟李宝解释这个角度来谈,就有了一个很有道理的说法。
“倒也是!”
“而且殿下现在身体不好,阿提拉也给殿下诊治多次,并不见多少起色,傅青主咱们不敢请,没这么大面子,但傅诚还是可以请一请的吧,到时候请贴之上,将李宝的名字附在傅诚之后,就更不显眼了!”高群书道。
“就这么办!”铁勒笑道:“还是先生想得周到。”
“那群书就下去办这件事情了!”高群书站了起来:“殿下保重身体!”
“已经大好了!”铁勒挥挥手道:“没有多少可担心的,经过这件事情,我的武道修为倒是可以再进一层,那颗还神丹,也不是白吃的。”
看着高群书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之后,铁勒收回了目光,看着池塘之中那些纷纷扰扰的锦鲤,叹了一口气。
养伤的这几个月,关外的局势的变化,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转眼之间,那个李大锤便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马匪头子,变成了秦国在关外的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
虽然是屈居于萧长车之下,但铁勒却清楚得很,安西都护府真正作主的,必然是这个李大锤。
萧长车如果真有这份才情,这几年她也不必过得这么憋屈了。
想着这些年来,自己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没有搞清楚,铁勒不由得有些好笑。
自己在外头搞得轰轰烈烈,热火朝天,黑暗里一头恶狼冲着自己龇牙冷笑,然后在最要紧的时候冲出来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把自己稳稳到手的美食给抢走了。
不过没弄死自己,算是对方最大的失败吧!
没死,就还没下桌子,接下来咱们还有的较量!
李大锤,你不要笑得太早!
你现在的确上了桌,有了操刀分食的资格了,可是你也失去了在暗中谋划的最大优势了。
以后,大家可就是公平的较量了。
你的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还有多少施展的余地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腹之间还是隐隐作痛,真气走到那里,立时便明显的凝滞起来,隐隐还能感到针刺一般的感觉。
该死的伐天!
霸道绝伦的伐天的对自己狠,对敌人就更狠。
不管是自己修炼的凝海诀,还是嬷嬷的血玉功,凌厉倒是凌厉了,可在治伤疗伤上面,就完全不行了。硬上的话,反而会让体内藏匿的那些伐天隐患立时来个大发作。
该死的萧长车,下手真够狠的,有一天落在我手里,让你尝尝凌海诀的厉害。
先前铁勒跟高群书所说的这一次也算因祸得福还真是不假。
他们家传功夫凝海诀与伐天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这也是铁勒修炼一直不敢用尽全力的缘故所在。
伐天伤脑子,凝海诀伤身子,两个有的一拼。
这一次被萧长车致命一击打散了凝海诀真气,然后得了还神丹重塑身体,以后凝海诀对自己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再修练的时候,铁勒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可以高歌猛进。
玄元九品,很难吗?
父皇还能活一年。
这让铁勒很是伤心。
在铁勒看来,如果父皇能活得更久一点,便更能看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谋划所能发挥的作用,便对自己争夺大位更有利。
阻碍自己争夺大位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自己的身份。
这一点,想来父皇也是明白的,他犹豫的,恐怕也是这一点吧。
可自己身体里的这一半秦人血液,也不是能自己选择的啊!
而且在铁勒看来,自己这一半秦人血液,在将来大元大军踏入秦国土地上的时候,还是大大的优势啊!
大元上上下下,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呢?
如果大元就想龟缩在北方,那自己的身份的确尴尬,可如果想要争霸天下,自己才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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