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今日行人特别多。
引人注目的是此时正在那官道上匆匆而行的一个穿灰衣的年轻人,独自信步,旁若无人。
年轻人面容俊美,显露着男子汉的魅力。
他就是武松。
跨出河南,一进入山东,心中又升起一股亲切感,离乡八年,终于又回来了,自然高兴,即使过去的伤痕还在心头隐隐作痛,毕竟很快就会回到故乡,开始新的生活。
人在高兴的时候,通常都会想喝上两杯或吼上两嗓子。
武松一高兴,想起小时候听人唱过的《四季歌》,便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可他记不得下面该唱哪句了。好不容易又想起一句,“大姑娘夜夜思家乡,”“大姑娘夜夜想爹娘。”除了大姑娘就再也唱不下去,引起官道上过往的人们哈哈大笑。
离家越来越近,思念的心情越迫切,脚下的速度就越快。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武松踏进了阳谷县境内。
他已望见了景阳岗,似陌生也有点熟悉的山岗。
八年前他就是从景阳岗上走下来的,走出山东,走入少林寺。
他蓦然想起,八年前就在此地,在夜幕已经降临的时刻,他遇上了一个比他稍大一点的小女孩,也是一个还没有走出危险的重围而惶惶不可终日、日夜逃命的一个女孩,当时她饿得已没有力气,连多走一步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武松身上的那讨来的仅有的一点干粮全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满眼泪水,感激地望着比自己还小一点的武松。
没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惜断肠人。
那女孩哽咽着吃完干粮,刚告诉武松她姓孙,生于官宦人家,一家全遭恶人杀害时,突然从远处响起马蹄的哒哒声,两个人一听魂飞魄散,连忙撒腿就跑,黑夜里慌不择路,两个人跑散了。
武松没命地向西跑去,天亮后武松没有等到那个女孩,只好独自前行,一路风餐露宿,在心中抱着她的“姓”取暖。
后来日夜练武,也就渐渐淡忘了。
但武松更不知道,四年前,这里常有一个妙龄少女在此伫立遥望。
世界上能令人永远快乐的本只有两件事,那便是回忆美好往事和对自己百分之百地充满信心。
很少有人同时拥有这两种快乐。
武松虽对自己有百倍信心,但所有的回忆都是伤痛,不堪回首。
前面路旁,有一个青春女人,迎风伫立,身上的红披风飘飘袅袅,红艳夺目,左手抓着的皮囊里插着双刀,望着远方,偶尔转头扫一眼过往的行人。两个随从在不远处牵着马。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头上斜插着那一朵小花,更增添了一种野性美的韵味。
过往的人都被她的美吸引了眼球,但一瞥那手中的刀囊,都匆匆而过。
带刀刃的美是一种要人命的美,是一种碰不得的美。因此人们不知她姓什么,也没有人敢上前问过她什么。
她好像没有完全感知温度正在升高,她仿佛还没有从如痴如醉的沉思里醒过来。
她自我感觉好像是快乐的,八年前逃过生死一劫,投师学艺,亡命天涯。现在有了安居之所,有了小家,日子过得很富足。
快乐之余,心中又好像是失去了什么?
这失去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得到的。
所以她的快乐永远也是相对的,四年来常常来这里,只是为抚平心中的那种期待和遗憾。
未待武松走到近前,那红衣女人已跨马如飞而去,只留下一声叹息。
天已中午,武松已感到热汗正从全身的毛孔向外爬行。
再向前,一个酒店坐落路口,坐落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
已听得风中酒幌飘荡的声音,上写着“三碗不过岗”,武松好生奇怪,什么样的烈酒,三碗就让人醉了过不了岗。
武松一脚跨进店里,店里有几个人在喝酒。
他们在慢慢地喝着酒。
慢慢喝酒是斯文人。
武松自以为是一个粗人,不习惯斯文人喝酒,皱了皱眉头。
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那笑拥挤在一起,使原本一张稍瘦长的脸变了形。
店小二:“客官请坐,想吃点什么?”
武松:“好酒好肉尽管上,吃饱了我还要赶路呢。”
店小二的眼睛骨碌碌地在武松身上打了两转。
武二:“看什么,我有的是银子。”
店小二躬身应诺:“客官稍等,好酒好菜上罗。”
武松感觉店内空气有点沉闷,就转身跨出门外,在凉棚里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
一会店小二上齐酒菜,说声:“客官慢用”就又进店。
武松掘起酒坛倒了一碗,猛地喝了一大口,随即转头全部吐出,大喊一声“小二。”
心中有气,嗓音猛地提高了八度,惊动了屋内的喝酒人。
店小二连忙跑到跟前,还是一脸堆笑。
小二:“请问客官有何吩咐?”
武松:“你卖的是什么酒,掺了多少水?”
小二:“客官可别冤枉好人,我只是在水里掺了酒。”
武松一听,气不打一出来,右手一把抓住小二的左手腕,左手已攥成了拳头,但很快又放松了左手的神经。
小二的手腕像被铁钳子夹住一样,痛得咧开了嘴,弯下了腰,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
小二:“客官,你弄疼了我。”
武松:“快叫你店主出来,与我把话说清楚。”
店主与账房闻声跑了出来。
店主:“客官,请松开手,有话好说。”
武松松开了手,问:“你这是什么酒,同水一样?”
店主:“客官有所不知,我这山野小店,来往的都是农作或小本生意之人,他们一般都喝这种酒。”
有钱人是不会在这山野小店里喝酒的。
武松:“你店里还没有什么好酒?”
店主:“有,上等的杏花村。”
见主子答应了,账房先生两眼朝小二一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搬酒。”
小二一声答应,一溜烟进去了。
他们知道今天遇到了一个不好伺候的主。
他们每天接待着不同的客人,他们早就有了眼头见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待小二把刚刚搬出来的酒打开,武松立即闻得一股浓烈的酒香,他从来就未闻过这么浓的酒香。未闻过这酒香,就是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在少林寺练醉拳,所喝的酒都是从山下打来的散酒,味儿淡且苦。
和尚不喝酒,寺里自然就没有好酒。
喝酒的人闻到浓烈的酒香,全身神经自然会兴奋起来。武松是个很能喝酒的人,立即兴奋起来,忘掉了刚才不快的一幕。
店小二小心翼翼为武松倒上酒,武松端起碗先抿了一小口,说声好酒,一仰脖子,把一碗酒干完。
小二又倒了一碗,武松又一口干完。
小二再倒一碗,武松再一口干完。
武松连喊痛快。
小二却不再倒酒。
武松催小二倒酒,小二仍站立不动。
武松:“咋地,怕我不给钱?”
小二:“不是钱的事情,是我们店的规矩。”
武松:“这叫什么臭规矩。”
小二:“客官请看,我们店名叫三碗不过岗,因此这杏花村酒对谁最多也只卖三碗。”
武松:“啥叫三碗不过岗?”
小二:“这几年来往的客商,有谁买这杏花村酒,最多也有喝过三碗的人,但凡喝了三碗的人一个也未过岗,都醉成一堆烂堆。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店也自然就叫三碗不过岗了。”
武松笑道:“真是鸟话,我今天就喝它个痛快,让你们摘下幌子。”
小二还是不肯,但看武松脸有冷色,又怕自己遭苦,只好给武松倒酒。
小二一边倒酒,一边嘟囔,这是你自己要喝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武松叫小二再去取酒,小二不敢不从,店主、账房、其他喝酒的人都出来了,他们吃惊,天下竟有这么能喝酒的人。
太突兀,太不可想象,他们以前未听说过。
未听说过就表示更没有看过。
这杏花村酒一个人喝三碗能不醉倒就已经是一件奇事,何况一连喝了十多碗。
众人惊呆之中,听得武松说:“结账,我还要赶路呢?”
店主半响才缓过劲来,连忙说:“不用不用,小店今日得遇贵人,蓬荜生辉。”
武松说:“那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了,我去了。”
望着武松有点踉踉跄跄的身影向前移动,他们还在惊呆之中。
小二扳着指头数了一下,一声惊呼:“十八碗,”众人才回过神来。
十八碗,是一个彩头数字。
他们想着,能喝这么多酒不醉的人,不是贵人,就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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