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和现在年轻,算不得什么智谋深远的人物,不过因为年轻,所以反应极快。张华轩一说完,他就立刻明白了,年轻也是气盛,于是立刻答道:“这算不得什么危险的事,如果淮军北伐顺利,大清兵全数被歼,我敢说京师就是一副乱世景像,前明李自成未进京时,城内已经大乱,并无秩序,而阖城官员,也都自有打算,明思宗敲景阳钟而无一大臣入卫,就是明证。今日淮军声威更胜于李自成的贼兵,情形,想必会更加乐观。”
“说的不错。”张华轩对这个小舅子更加赞赏了,不过身处他的地位,不得不再提以警告:“不过今天也有与明末时不同的情形,那时候除了戚里之外,没有实心向着明朝的。而今日北京城中,八旗生口数十万,其中不乏丧心病狂之辈,要是老三你形迹太露,就算皇帝和满大臣护卫跑了不少,不过仍然有危险。”
这也是切中实际的话,淮军一胜八旗满蒙骑兵溃败被歼灭后,王公大臣和皇帝能跑,很多旗人却是走不得,到时候丢掉天下的悲伤原就不小,惶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张华轩记得后来民国初年,旗人害怕汉人报复,十之**都换了姓氏,现在与民国时还不同,怕是旗人的反弹更大,不得不慎重。
于是翁同和也点头,听从了张华轩派遣一些武艺高强的护卫一起随他进京的安排,两人议定,翁同和先到济南,在淮军与清军开战之前就换过行商打扮,暗中潜入京师,先住下来,再等消息,等城内大乱初起时就赶紧活动,把不少欲走还留的汉大臣给留在城中。就算翁同和大功一件。
两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此事办的顺利,翁同和等于立下“奇功”一件,等若是军功一般,以后虽然是后族。一样可以凭借着此事的风光出来做事。与普通的外戚不同。
其实,翁同和也是耽搁在张华轩手上了,如果不是被他强留在淮安,这两年内翁同和早就中了进士。留在京师做了翰林,如果是那样。做起事来就更方便。而不是以大学士之子举人的身份行事,号召力就更加强劲一些。
而如果是翁同和的大哥翁同书愿意做此事,那么就更加妥当。翁同书资历足够,如果不是在江北大营地事上挂了漏,现在做巡抚的资历也够了,以他自身的资历再加上翁家在朝野中的力量,肯定比翁同和这个嘴上没毛的后生强上许多。
不过显而易见,翁同书是绝不可能在张华轩得国一事上拼命效力地。一则。是忧惧老父愤怒,二则。他也是受恩深重,在清廷做到大官地人物,以当时人的看法,翁同和这样的后生并没有受恩,就算从逆叛变,也算不得什么,而其父其兄,就万万不可,否则,有伤清誉。
这一点,翁同和心里也是清楚,到最后商谈结束的时候,他苦笑道:“别地不怕,此行最大危险,怕是老太爷的家法无情。”
张华轩哈哈大笑,安慰他道:“老太爷也是做做样子,他几个儿子在新朝都会大用,也有世袭爵位,这一条无论我如何要放权,也是难免地加恩。而他女婿是新朝开国君主,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满意地。若说不叛,当年奴儿哈赤就没有做过明朝的官吗?不必太拘泥了。”
他笑完之后,又指点翁同和道:“户部主事朱学勤这个人很有名声,做官有办法,做事也有办法,名声很好。听说他今年考选了军机章京,做了达拉密,这就算是一个很上进的汉员。听说他是老太爷的门生,也跟着老太爷在户部尚书任上时做过事,与你家交情莫逆,难道的是与你相处也甚得宜,我看你到北京,就先投他,这个人会帮你好生筹划事情的。”
“修伯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很多事情都极有见地,我原本也是这般打算。有他帮手,事情必定极为顺利。”
翁同和到底年轻,一想到以淮军密使的身份潜入京师,在自己地好友朱学勤面前必定会大大风光得意一番,附合之际,脸颊涨地通红,甚是激越。
张华轩对朱学勤也极是了解,祺祥政变,这个军机章京是恭王的人,很出了力,策划起来很有章法条理,是一个很有办法地人物,翁同和比朱相比,太嫩了一些。不过翁与朱两人是换帖子的拜兄弟,想来朱学勤与翁家关系非常,一定会真心帮手,这样,就可以联同不少的在京江苏籍的京官,淮军兵临城下时,文事就算能配合军事,一起得手了。
把这件事交待完,不免又要重新回席,翁同和也不免再次换衣,他一边换,一边嘟囔抱怨道:“这个新官服看起来好看,穿着到底不如大褂舒服,很是勒人。”
张华轩听得一笑,这话也是不少文官的话,他们看着淮军的军服眼热,于是设计出了这一套中山装与军便服搭配改制而成,刚穿的时候新鲜,不过上身之后,就觉约束,而且不似清朝文官服饰那么华丽,也分不出品级,这就让很多文官不大满意。
当下只是笑道:“分品级的事情不必再说了,文官又不比武将,临阵之时要分清高下,便宜指挥,文官要这个做什么?彼此清楚就是,在百姓面前摆官威的事,新朝就不要想了。”
抚慰了小舅子两句,两人便由偏厢重新入席,在场文官们见他二人回来,也都只道两人亲戚间有些私话说,也并不在意。倒是张华轩因着翁同和的话想起一事来,便向着不远处的周攀龙道:“前一阵子淮安的政务政议定了新制官服和民服样式,海州这里实行方便吗?”
新官服不必再说,新制民服却是此问的重点。张华轩深恶辫子,这一点人尽皆知,恶小脚,也是天下咸闻。现在境内不少殷实人家已经开始不给女儿缠小脚,就是为了趋奉大帅的喜好,这一则并没有颁布法律,是因为此事毕竟是民间传统,用律法的规定来强行改变,会让人心不满。不过宣谕引导民间改变,这自然是免不了的做法。至于服饰,清朝初年强令汉人改服,男改女不改,生改死不改,就是男子服饰尽数改了清样服装,女人可以不改,死了入葬的话,也可以用明朝服饰。
这是国初时的情形,现在也说不得了,不论男女生死,俱是改了旗人装束,唯有女装还算有点汉家遗留。
张华轩眼看就要得国,对服饰一条,也很重视。淮安的政务处秉承上意,早就拟定了重新改服饰的办法,规矩已经颁下,不论官商军民,一律改回汉家服饰打扮,不得再着旗装。
这一条从政令上来说,原本也极易办理。满汉之分别从来就没有变过,清季从开国到亡国,向来重旗人而轻汉人,在盛世时还不明显,开国之初汉人原本就没有地位,亡国时百般防范,前几年重用湘军汉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天下汉人无不清楚。不过穿衣吃饭原本是人生最繁之事,每天必行,而普通百姓之家,能有几套衣服置换?
淮安地方繁富,不仅是城市居民,就是四乡农民日子也很好过,一声令下,改旧衣换新衣都没有磕巴,一条是淮安富裕可以置办,一条也是淮安是新朝确实之基,百姓们也有支持新朝的自觉。而满汉服饰之争,头发之争至于留发不留头的惨剧,也早就以各种形式宣传于下,所以无人抵制。
不过换到别处地方,也就很为难。第一别处不似淮安百姓那么富庶,淮安是得风气之先,各种便宜占到先手,就算现在,很多恩恤也都先从淮安各县开始,而别处显然不如淮安这么占便宜。手中无钱,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显的缩手缩脚,很是为难。而更换穿用了两百年的服装,情形仿佛又回了到明末清初之时,明知从民族大义上是对的,心里却终究有些别扭,不似淮安那么踊跃。
现在提起这个话题,周攀龙也是一脸苦色。海州城里的富户还好,淮军大帅重商,商人地位自觉有了很大提高,而且大帅原本就是商家出身,骨子里就有一些亲切。官绅世家,被内卫收拾很惨的不少,对新政权很是畏惧,而且手里有钱,这些都好办。唯独四乡百姓,这两年虽得不少实惠,然而随随便便置换一家老小平均六口到八口之家男女老幼的衣饰,还是很为难。
所以换衣的多半是当家人男子为主,旧衣略改一下就算了数。这样看起来,街头上穿着极其繁杂,也很有一些怪异,反而不及未改之前那样协调。
对这些内情张华轩也是清楚,所以并不打算责怪下头,改革衣饰这种事情,非比寻常,做的太操切了,反而坏事。
不过他有计较,当下便打断周攀龙为难的回话,直截道:“这些为难处我也知道,总待打下北京,到时候算是一桩大喜事,可以由淮安出一笔银圆,赏赐给淮、海、并整个皖北徐州各地年六十以上的父老,算是天下粗定的赏赐。以后,手头有钱了,再说其它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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