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丁尼时代的罗马法里就有vis maior这样的词汇,对于不可抗力这个词白令也很熟悉。
荷兰的股交所从崇祯年间就有了,击鼓传花的泡沫股都玩过三四次了,这种扯皮的法律词汇整天要用,白令在阿姆斯特丹当研究员的时候时时耳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令见刘钰连台阶都早已预备下,想着这些人劫匪一般的行径,知道对抗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听起来中国这边也有探索海图的想法,而且还是去探索传说中的南方大陆,白令也就没有再多做无谓的抵抗。
船上的探险队,一共四十来个人。这船毕竟不大。
甄别了一下,把二十来个瑞典人、荷兰人分出来,剩下的就是俄国人和那个日本人传兵卫了。
把这些人都带了过来,刘钰笑道:“你们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了。给你们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愿意留下来的呢,就自愿留下来。”
“不愿意留下来的呢,就放你们回去。”
几个俄国人大喜过望,心想圣母玛利亚,这可真是遇到了一位好人呐。
然而他们的欣喜不过持续了半分钟,随后的话就让他们认清了刘钰的真面目。
“我这人最讲道理了。人嘛,不是物。但,物也不也是人。你们被我俘获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战利品,包括鞋子、衣服、火枪等等。对吧,这也很合理。”
“好了,自由选择吧。是跟我走?还是回去?”
几个已经半只脚迈出的人全都退了回去。
这叫自由选择?
这种地方,没有衣服、没有火枪、没有食物……和直接枪决有什么区别?
八十年前,或许这里的部落看到落难的人,还会出手相救。
可是这些年来,哥萨克收牙萨克收的天怒人怨,真要是落单被部落发现,死路一条。
就算没有被部落的人发现,猛虎、黑熊、蚊虫……光着身子,可能活不过三天,甚至都不如现在直接抱着石头跳进阿穆尔河淹死痛快些。
心里咒骂着这是个撒旦一样的恶魔,嘴上却都说:“我们自愿跟你走,都是自愿的。”
刘钰拍手称赞道:“好极!都被自愿了。下船吧,我要清点战利品了。”
这些人即将离开的时候,那个瑞典大副问道:“先生,请问这意味着中国和俄罗斯帝国开战了吗?”
“开战?开什么战?我在自己的国土上巡逻,你们也没有通关文书,又随身携带火枪。这是缉私和抓捕非法入境,怎么能算是开战呢?压下去。”
冲着后面摆摆手,一群士兵冲过来,压着他们上了小艇,先去岸边安顿。
刘钰像是个走进了鱼干工厂的猫,看着白令留下的一大堆地图兴奋不已。
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的、黑龙江沿途的……既有白令测绘的,也有白令从海军那边拿到手的,绘制的十分准确,尤其是一些河流的走向、山脉的位置。
这正是刘钰最想要的东西。
身后跟着的骄劳布图和杜锋见刘钰如此兴奋,试探着问道:“大人,莫不是你真要让那个叫白令的,去找什么水草肥美的南方大陆?”
这些日子等白令自投罗网的时候,刘钰闲的蛋疼,就给这些人讲了讲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让他们知道中国在哪、世界多大。
期间他是对此时还未发现的澳大利亚一通猛吹,说是那地方连蚊子牛虻屎壳郎都没有,倒是满地肥草。
虽然都是“猜测”,但若是能够找到,则可解国朝人多地少之苦。
骄劳布图和杜锋等人对刘钰已然是信服,虽然说的漏洞百出没发现你怎么知道那地方那么好但还是相信这是某种有道理的“推断”。
见刘钰没有直接杀了这些人,骄劳布图猜测了一下刘钰的想法。
刘钰整理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摇头道:“我又不傻。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国朝去趟日本,自宋元后就不能直航了。到明末时候,只能背针路歌走台湾、跳钓鱼岛、折琉球,再往长崎。日本都去不明白,还去南方大陆?这时候找到那个南方大陆,那岂不是花钱出力为西洋人找的?”
“不过是抓回去,提前训练出一些懂航海测绘的孩子罢了。反正回了京城,他们想跑也没处跑了。”
“若无水师,则无殖民。相隔万里,学《水浒后传》里李俊自成一国、学《风尘三侠》虬髯客自成国主,怎么办?水师不能控南海,陛下不会同意的。就算陛下同意,好容易把地耕好了,荷兰人、英国人一抢,倒是省了人家的事了,都不用开垦了。水师打不过人家,就只能干看着,又有何用?”
“我就那么说说,骗他们的,你们就不要跟着信了。”
骄劳布图听出了刘钰语气中说不出的颓气,想着之前自己的一路见闻,问道:“大人,这罗刹国如今在西夷中,到底是何等水平?难道西夷人真的已经强到让大人颓气的地步?”
“罗刹?战国之楚。地阔千里,尽皆蛮荒;自号蛮夷,欲观中国之政。水师如秦、车兵若吴。”
这评价算是很阴阳怪气了,秦国的水师、吴越的车兵……骄劳布图大概明白了,琢磨了片刻,问道:“如大人所言,我国朝之利,是在南洋而非寒苦北地?以罗刹为壑,罗刹欲观西洋‘中国’之政,必与西洋诸国征战,北地倒无大碍。这里又苦寒,养不得多少人、开不出太多地,不若兴水师、下南洋?”
刘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白令收藏的地图里翻出来一张贝加尔湖湖畔和黑龙江上游的,叫两人围过来。
指着贝加尔湖畔和黑龙江上游道:“你们也都知道陛下欲兴兵伐俄。也不需瞒你们,你们也猜到了。以你们看,陛下是为了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吗?”
两个人都不太懂大略,此时的三江平原也确实只是北大荒,实打实的鬼地方,号称宁愿去鬼门关都不愿意来这的地方。
猜测了一番,也不好说,齐齐看着刘钰。
“自白登之围,北地就是国朝大患。匈奴、突厥乃至蒙古。朝中所虑者,蒙古也。然而如今火器渐多,蒙古人再难为患,朝中所担忧的,不过是蒙古投靠罗刹,以作先锋。所以才要打这一仗。”
“说白了,这一仗是打给喀尔喀蒙古看的。朝中在乎的,是黑龙江上游、贝加尔湖一线。至于咱们这里……陛下之所以让我去寻永宁寺碑、查勘此地地形,也不过是准备在谈判的时候用嘴谈来,黑龙江北岸都要做讨价还价的筹码。”
“占了贝加尔湖南岸、黑龙江上游,一则蒙古归附;二则占据地利,将来国势日强,辽东人口滋生,若有机会,只要在贝加尔湖增兵,则可切断罗刹国,东西一分为二;又可顺黑龙江而下,沿途扫荡。”
“贝加尔湖以北,苦寒之地,即便罗刹人绕北支援东边,也不过千百人,这还不是白送的?”
“要是朝中大人脑袋清醒,定会西争而东让。一旦勘界完成,北边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火。”
“你们两个和我也算是熟悉了,我也算是给你俩指一条路。人的命运啊,既要靠自我奋斗,也要考虑大势,得站到浪尖上,知道浪要往何处。”
一说这个,两人顿时精神了。
刘钰先看了眼骄劳布图,笑道:“舒兄我就不说了,此事之后,必要伐西北。舒兄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边疆虽苦,但却另有好处……日后若是舒兄有机会出缺任将,记得一定要往罗刹边境去争取。”
“既是西争东让,国朝也会在边境贸易上让步的。舒兄记得朝着边境的缺儿用力。”
话不需要说透,骄劳布图点点头,心想若是真能开边境贸易,能够在边境任职,虽然苦些,但是钱却不能少了。
至于说关系走动……刘钰既然这么说了,骄劳布图心想日后在西北立了功,有刘大人的爹圈子里的人帮一帮,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到时候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刘大人若是有什么赚钱的路子,用得着自己时,自己当然是要回报回报的。
说完了骄劳布图,刘钰又笑吟吟地看着杜锋,说道:“至于小杜,你要信我,你就好好跟着那几个西洋人学航海。你本有几何的基础,看你也聪明,这事应该也不难学。”
“等你从武德宫熬出头,估计西北边都完事了。你要早生个十年,能搭上西北军功。可现在,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了。不如提早准备,看你敢不敢赌。”
“若是朝廷将来真的下南洋,你就抖起来了!若是朝廷将来不下南洋,那就当赌输了。”
“反正赌输了,也就那么回事……你爹就是个折冲都尉。我说话直,你也别生气,西北战事一了,你连个后台都没有,你爹的关系也都在这边,熬到死四品官到头了。”
“你和我不一样,我起步就是勋卫,不用考试直接能进武德宫外舍。你苦学了十年,也不过和我七岁时候的起步一样,况且我还有公爵爹、公爵舅舅,你有啥?你爹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吉林防御使吧?那还得是去送礼的时候能落一杯茶喝。”
“但要是朝廷将来要是下南洋,机会可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悬梁刺股的苦学,那是自我奋斗;学什么,就要考虑历史进程了。”
“岳爷爷那样大的本事,若非金人南侵,就宋朝太平时候那吊样,可能也就是个‘贼配军’。西北一平,陆上你还还去哪立功?平西南土司,这等镀金之事,我们这些勋贵子弟还排队等着呢,轮得到你?”
“不若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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