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说制定移民方桉的刘玉,对迁徙来的自耕农、或者说在大顺原本是贫下农的人不信任。
而是现实就是如此,并不是靠说教就能解决的。
垦殖殖民地的痼疾、两种私有制之间的区别、第二种私有制必须以消灭第一种私有制为基础的现实、自耕农自身对资本的反抗、资本肯定来自于母国的必然、以及遥远的大洋相隔……等等这些,都使得这种移民过程中,向心力暂时是靠那些先融入到世界贸易循环中的人。
对于资本的理解,只要明白资本是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那么就该明白,关键是人。
没有人,也就没有资本主义。
尤其是没有生产资料的、和土地分离的、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换取货币报酬的人。不是说搓二尺布去换粮食,就叫资本主义的。
小生产者对资本主义模式的抵制,小生产者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巨大冲突……就北美西海岸这个情况,资本也只能来自于母国。毕竟大顺这边既没有手工业胡格诺教徒,也没有资本雄厚的尹比利亚犹太人,总是需要捏准这个向心点的。
北美十三州的分离,源于他们不再需要母国、或者说母国的市场已经不足以容纳十三州日益发展的生产力。他们需要整个欧洲的市场,来容纳他们在英国保护主义政策发展起来的种植业、木业、造船等行业。
而这,恰恰又是大顺在这边扶植的新保守派,或者说有点“容克”味儿的先富一代向心的另一关键——东海岸的市场,需要母国的帮助才能拿到。历史上东海岸分离中于宣言签字的人里面,可是一堆卖酒的、种糖的。
至于以后怎么办,那就是以后的事,等着穿越山口的铁路许多年后修好、等着跨越太平洋的航线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人民会创造历史的,但历史终究不是随心所欲去创造的,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大顺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刘玉这个对大顺抱有“治不了、等死吧、告辞”这种素质三连想法下的人看来,都不过是为将来拥有一个“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也即遗产。
而于现在,西海岸新益州的这些开拓者,实际上也是在繁殖的本能和私有制的所有制基础下,努力为后代积攒着遗产。
正如此时正在那安排长工雇工工作的王龙兄弟,他现在忙碌的动力,其实在意识上和大顺的战略并不搭边:如果意识到这一切、并且愿意为之付出的话,那么当初在跨越山口的时候,就不至于差点出现营变。
所以实际上,他此时忙碌的动力,和那些为了发财而乘船去亚洲的南欧人、那些为了发财而跨越西伯利亚去追紫貂的哥萨克,无甚区别。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子女,为他们积攒下足够的遗产。
的确,大顺在这边的政策,如果是只想当个自耕农的话,是不必这么努力的。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自耕农,所以逐渐明白了资产的作用,也因为大顺的国有土地政策而不得不扭转了“买地囤地遗之子孙”的想法。
他不得不琢磨着,为儿女们留下土地之外的资产,简言之,投资土地之外的工商业;或者说,为儿女积攒出投资土地之外工商业的资本,在他们成家时候置办产业。
这个产业,可就多了。
可能是个新的酒厂、可能是个磨坊、可能是个造船木材加工厂、榨油油坊,等等,这都算是产业。
尤其是自耕农为主的这里,一个磨坊、一个油坊、一个板厂,那都立刻就能算是村社里数一数二的家庭了。
酒类只是这里发展的早期支柱产业,但不代表除了酒类之外就没有别的产业了。
今年他们合作社农场的土豆收成不错,看起来又是个土豆的丰收年。
更好的消息,便是法国那边又派人来了,希望明年扩大酒类的交易量。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周边村社,收购土豆,从而扩大酿酒作坊的规模。
这,当然也意味着,他每年能够分的的利润、或者说获取的剩余价值更多。为儿女们置办结婚产业的目标,比如除了继承这里的儿子外一个儿子一个磨坊一个油坊的目标,也就越近了。
来买酒的,当然是法国人。
新益州的大顺百姓,已经不至于像是“第一次接触事件”一般去看那些他们认为的模样鬼老了。
而这一次来到新少城、新太城的法国人,当然是来谈一下明年增加酒类数量的。但这并不是唯一目的,除此之外,还有关于中法两国的边界五年多终于划定之后的庆祝、郡对郡级别的谈判、以及更多的关于贸易、边疆、土地等问题的交流。
大顺这边的扶桑大都督府,设在枫林湾。旧金山的金矿已经开采,但都督府并不在金山。
大都督府之外的新益州总督,自是设在了新太城。
法国这边的访问团的话事人,就是后世游戏故事里被反叛到圣殿骑士那边的刺客击杀的兄弟会成员,维伦德里。历史上他死在了那场英国人一波把法国最懂北美的这群人全部“送走”的奥古斯都号沉没事故上。
而现在,他以法国在北美的豪强之一的身份,既是法国北美毛皮人参贸易专营公司的董事、也是如历史上一样成为了法国在西部几个卫所的军政主官。毕竟从他父亲那时候开始,就不断向西深入,寻找夕阳海和日落之湾,对这边的情况更为熟悉。
骑在马上,维伦德里看着远处的大顺城邑,忍不住感叹起来了岁月如梭。
“距离当初我见到那几个中国的探险家,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你能想象吗?六七年时间,这里已经有了城堡和耕地,并且可以提供远远不断的土豆烧酒。”
身边跟着的,是他的副官和翻译,一个很久之前就来到北美的华人。
那是当初刘玉和法国勾兑人参贸易时候,他们就被送到了这里,许多年过去,这人已经受了洗、信了天主、且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并成为了维伦德里的副官,不但拿到了个中尉军衔,甚至因为在人参贸易中为王室做出了“卓越贡献”,还拿了一枚圣路易勋章,甚至还不是原本只能新教成员颁发的圣路易军功勋章。
这个翻译或者叫副官,是读过书的。不但读过书,而且当初还是做过大顺的小官的。当初被扔到这边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和朝鲜之间的走私贸易问题被抓了个正着,以及在朝鲜国的边民越境采参问题上有些不光彩的诸如受贿勒索之类的行径。
既是读过书,对于大顺这边的文化那自然是了解的。
于是便给维伦德里讲了讲当年司马错筑太府城、张仪筑少府城,乃至于“益州”二字引发出的后续的三国故事。
“如今北美,不算西班牙的话,亦算是三足鼎立。法兰西夹在其中,大顺在西、英人在东,其势若如吴蜀同盟。但又有所不同,法国势最弱,且又在河流下游,战、和、盟事,皆在大顺手中。”
“你看着新太府城,作为此地郡制,而在两条河的交汇三岔口处。少府城,在弓河以北。二者互为犄角,其势已成。”
“如今虽盟,可日后,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我倒是想过,朝廷只要想要移民,如今朝中很是有些人能做事,他们若做,三五年成城,亦不算惊奇。”
这话里面并不是挑唆,而是实打实的为法国着想。维伦德里看了看远处简单的城防,摇头笑道:“这件事并不是我要担心的。”
“事实上,当初我和父亲、兄弟踏上旅途,寻找夕阳海的时候,这里的印第安部落是会说西班牙语的。”
“你可能并不知道,四十多年前,西班牙人派出过远征队,试图攻击我们。但是他们的远征队被我们击败了。”
“那一战之后,西班牙人彻底缩回了南边,整个大平原地区尽归法兰西之手。论起来,也足有一二百万平方里的大小。”
“可你知道,那场着名的、决定了这里归属的维拉苏尔远征队战役的规模是多大吗?”
“我们一共杀死了36个西班牙人,只有四个人逃了回去。也就是说,维拉苏尔中将,一共带了四十个人。”
维伦德里提起马鞭,指了指远处的新益州两座姐妹城,反问道:“你觉得,这里能组织出多少人?是几个维拉苏尔远征队的规模?”
“划界的事,今年才完成。当初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大顺并没有选择以经度线划界,而是要勘察之后以河流、分水岭等正式划界。”
“现在我才明白,拖得越久,这边的人越多,划界的时候我们的让步就越大。即便现在明白过来,我也不认为应该存在任何的敌意。或许,如你之前所说,他们是把我们看成是在这边的龙虎将军,是叫我们‘戍边’的,因为真正的威胁是十三州的几百万人口。”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我们也是最有利的。我希望,你能放弃你的那些个人的敌意情绪,即便你是被流放者。”
“你要清楚,对一个拥有三亿多人口的巨大帝国而言,可耕种的土地的诱惑是巨大的。而对法兰西而言……如果没有人参和貂皮贸易,整个北美的价值,也比不过一座瓜德罗普岛。我当然知道,未来这里是属于他们的,因为人多。”
“可是我也知道,我,或者说整个法兰西毛皮人参专营公司,都讨厌法国的垦荒者来到北美。垦荒和毛皮贸易是冲突的。”
这是实话,也是心里话。从当初刘玉和法国勾兑起来人参貂皮贸易后,法国在北美的豪强集团已经形成,而他们的利益所在,也使得他们拒绝甚至讨厌法国在这边垦荒。
当然,既讨厌本国人来此垦荒,也讨厌十三州的边疆人,尤其是阿拉巴契亚山的边疆人垦荒行为。
他这一次来,不只是来谈贸易、酒类、毛皮截胡、印第安人迁徙部落的“宗主权”等问题的,还有就是希望大顺这边出点人,两国合力巡边的——西班牙人从当初的维拉苏尔远征失败后,就放弃了北部,现在的政策是通过“邀请”大顺的天主教徒来充实密西西比河,由他们做西班牙的六郡子弟在边疆挡住新教徒南下。他们对毛皮贸易插不进去手,所以他们在这件事上毫无兴趣,而且也不喜欢大顺的官方人员去“东方天主教徒移民区”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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