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突然受到邀请,一时间居然傻住了,这个孙弘毅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是和程青云那些朋友差不多的货色,居然会对平安提出邀请,他一时之间确实有些转化不过身份来。楞了半响,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东山道的小奴了,这时的平安身上穿着白狐裘的袍子,气质也多了几分凌然刚硬。
北疆的一个来月,把那种旷广与刚气刻进了平安的身体,原本内敛阴沉的气质变得和世家子的自傲有了几分相像。行在街上,和周围的人确实不太一样,也难怪孙弘毅会向他提出邀请。
平安心里转过了这个念头,点了点头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与武林葬花郎一谈,回了东山倒是和好友吹牛的好本钱。”
孙弘毅也是哈哈一笑,一样恭维了平安几句,就上前与平安并肩往望湖楼方向走去。这武林城里的湖名叫金牛湖,亦有别称叫做武林水的,传言上古时有金牛出武林山,投荒地化湖之说。这泊湖水,乃是东南著名的盛景,无数文人墨客吟诗作赋以赞之。更留下不少的传说神话。
孙弘毅文名极盛,见识也广博,和平安一路走来,不断介绍着武林城里的风土人情,各种传说典故信手拈来,不但健谈而且说的都在点上。让平安不得不感叹“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这孙弘毅的见识口才,乃至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在程青云之下。平易近人的气质,比起程青云来,倒是更显得为人和蔼。
“东南形胜,三朝都会,武林自古繁华!果然这东南第一盛境,人间第一天府不是虚言啊!”听着孙弘毅的介绍,看着武林百姓身上都穿着整洁的衣服,人人脸色红润,让平安不得不感叹武林的富庶与繁华。
孙弘毅听了倒是没露出骄傲的表情,反而摇了摇头道:
“便是这份富庶才惹的武林多经战火,东南一道之地,除了武林其他地方皆是穷山恶水。偏偏武林人都性子软,都道是一个左怀休耗尽了武林千载阳刚气呢!”
“左怀休的确是人杰,不过这阳刚之气没了,武林的文气可是足的很呢!如今天下一统,正是重文轻武的时候。弘毅兄一身锦绣,占尽武林风流,都言神州文气在东南,东南文气在武林,武林文气在湖山,湖山风流葬花郎。弘毅兄可没有羡慕左怀休的道理。”这文人相交,无非讲究一个互相吹捧、自我谦虚。平安跟了程青云这么些年,这种手段熟捻的很,张口就是一段恭维。
孙弘毅和程青云那些自称才子的朋友不同,听了平安的话,倒是红了红脸,正色道:
“平安兄实在太过奖了,弘毅却是更佩服那位程如玉,少年当提青锋剑,不割仇头不还乡。可惜弘毅自小体弱,实在提不起青锋剑,也只能提笔涂鸦了。”孙弘毅脸上神色惨然,倒也不似作伪。
见孙弘毅一副黯然神色,也再说话,心里却想着:
“这能提青锋剑也未必是好事,大少爷的武艺如此高明,在战场上还不是没半点用处,大势之下,能提三尺青锋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心下不由对不远处的扶余山更加的向往。
两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互相没有说话,一直行了相当的一段距离,一直到了金牛湖边。发现一路冷淡了平安的孙弘毅才开口道:
“啊?!实在对不住,弘毅一时失神,倒是冷淡了平安兄了,来来,这就是望湖楼了。乃是前朝名士苏子所建,到如今快两百年了。快快上楼,我需得敬平安兄几杯赔罪。”
这孙弘毅确实不负葬花郎的美名,待人接物如江南烟雨,润物无声,让人舒服非常,完全挑不出理来。平安只能含笑有客套了几句,跟着孙弘毅进了望湖楼。
望湖楼说是楼,其实不过是只有三层,内里雕梁画栋华丽非常,倒是和这武林城的风骨颇为相合。看望湖楼的风格,与现今颇有不同,倒是形类馆阁,楼上雕栏窗花古意森森,一入便知却是多年的老楼了。这般全木的楼阁,又在多经战火的武林城里,能保留到今天确实是个奇迹。
孙弘毅显然是这望湖楼的常客了,一进来,就有伙计殷勤引路,带到了三楼临湖的窗边位置。虽是冬日,可这湖上风来,却不觉的寒冷,平安也不由赞了一句:
“武林水上冬风暖,金牛一醉不归山。这武林风流,的确让人忘乡啊!”
两人闲聊了几句武林的风光人物,主要是孙弘毅说的多,平安说的少。少顷,两人要的酒食就送了上来。和东山风味的浓厚不同,武林食物清淡,酒也是极清浅的淡酒。平安与孙弘毅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就聊开了。
要说经史诗词,三个平安加一块也不少孙弘毅的对手,可平安得意就得意在博闻广记上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从程青云那听来的各种杂学,一时间两人倒是相谈甚欢。不过,平安到底是底蕴差了些,一会儿之后就只能开始扯起了自己见过的各地风光,要不是孙弘毅不胜酒力,怕是平安连《奇物志》里的东西都得拿出来和他讨论。
“呼,难怪能和大少爷齐名,这孙弘毅确实好学的紧。一点点事情也要究根问底,和东山那帮假才子确实没的比。”才聊了不到两个时辰,平安就给那些东山的才子们扣上了假才子的名头,可见这孙弘毅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便是和平安谈起经史来,也从来没有故作高深过,反而深入浅出,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两人酒足饭饱,平安便准备找个客栈去投宿,见时间已经不早,也就开口道:
“承蒙弘毅兄盛情招待,如今天色不早,弘毅兄也已酒酣,不如便各自归去吧?平安也需早些投宿去了。”
听了平安的话,喝的有些脸红的孙弘毅瞪了瞪眼,道:
“平安兄说的哪里话!这是武林,弘毅添为此地地主,哪里有让兄台去住客店的道理!我孙在狮山下有个庄园,兄台与我同去,多住些日子再走,弘毅也好早晚请益!”
这时候平安也喝的有些上头了,这江南的酒水虽然确实不烈,入口也柔和。可也一如这江南的风流,总无声无息的让人沉迷其中而不自知。平安的虽不好酒,可酒量却是极好,这会儿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更莫论孙弘毅了,说着话的时候,孙弘毅早已经是醉的神志不清了,平安也实在不放心丢下他就走。
虽然认识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时辰,可平安和孙弘毅还真有几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虽然离越南群山已经不远,他也不缺这几日的功夫,平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孙弘毅送去孙家的庄园再说。
扶着神智半去的孙弘毅下了酒楼,向店家问清了孙家庄园的位置,平安就扶着孙弘毅上了小驴,自己牵着驴沿着金牛湖往孙家庄园而去。
“唉,多亏了这家伙在武林是个名人,要不然还真找不着他住哪!我记得大部分的酒都是我喝的呀?这么这小子醉的这么厉害!”平安看着趴在小驴背上还在不断叨叨什么的孙弘毅,心里对他的酒量多少有些不屑。
小驴背上了个陌生人,也是浑身不自在,要不是平安拦住,几次差点把孙弘毅给甩到了湖里。
金牛湖边烟柳依依,沿湖的酒肆青楼里浅吟低唱,丝竹曲和,倒是满满的江南温柔。便是这冬日也显得无那般的寒冷了。
平安正享受着难得的闲静,突然身后的孙弘毅在小驴身上支起了身子,和着身边馆阁里的丝乐高歌,唱出了一曲《醉木犀》:
“山下湖光映柳荫,知己北来尽千彝,斜阳夕照骑驴归。
对酒评说古今戏,大江东去不复回,休叫红颜着嫁衣。”
声音悠扬清迈,高旷悠远,一时竟压的附近几家青楼里的歌女一时息声,平安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那孙弘毅又是抬手喊道:
“去休,去休!谋一醉!”接着又趴到了小驴背上,隐隐传来了些鼾声。
“发完疯就睡,喝醉了就写酸词!真没救了!”平安见附近酒楼、青楼里不少歌姬客人都探出了头,吓得连忙拉着小驴往前面走。这孙弘毅在武林可是大名人,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怕是要脱身就麻烦了。
好不容易离了那段湖边酒馆青楼最多的地段,平安渐渐也放慢了脚步,孙弘毅之前发了一阵疯,现在倒是安稳了,趴在小驴背上似乎是睡着了。平安一路看着武林风格,越往狮山方向行去,路上的人越少,渐渐连房屋也不见了。只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和两边的青松。
走到小路尽头,却是一个白墙黑瓦的大院子,身处松林之中,上面挂着块匾额,看落款却是孙弘毅手书的,名字叫做:
“听潮苑”
看着这个名字,平安回头看了孙弘毅一眼,低声道:
“松涛如江潮?也不知听的是江潮还是这天下的涛涛大势之潮!”平安说了自己,又轻笑了一声,自己都是要入道的人了,这俗世之事也与自己无关了,却还想这些无用之物,却是可笑了。
笑罢,平安上前轻叩门扉,负手等着人来应门。一阵风过,驴背上的孙弘毅露出一个轻笑,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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