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时,菅亭镇。
一辆装饰精致,由两马一驴三头畜生牵引的马车缓缓驶入镇口。
除了身材魁伟的车夫,一左一右,车驾上还分别坐着一男一女两名东张西望的素装童子。
大脑袋的丙儿,仙子般的青伶。
此前李昧公子就已说过,要在此处暂歇。
原来这菅亭镇坐落于两江渡口,地方不大,却位于南北要冲,东西交汇之处,商贾往来,颇为繁华,且有许多远近闻名的美食。
他跟青伶和丙儿说,将在此休息两天,待吃饱喝足,再搭乘渡船过江。
过了江,便是霸郡地界,离此行目的地玄都山也就不远了。
连日赶路,丙儿早已有些疲乏,听说要在此安顿下来,还要吃好的,眼中顿时又有了光彩。
而这青伶虽有一手好厨艺,对吃吃喝喝,却不感兴趣。继续赶路也罢,在此休息也行,她都但凭公子安排。
她好像也从不觉得累。
进了镇子,他们找好客栈,将马车停放妥当,只留哑巴车夫一人照料马匹和驴,青伶和丙儿则跟着李昧公子来到街上闲逛,顺便找家馆子尝鲜。
来到码头附近,见一间酒楼生意兴隆,便径直进去,准备就在此处用餐。
此时正是用餐时间,店里早已聚了不少食客。看样子,这些人大都是要经由此处渡口过江的往来商贩。
李昧他们三个刚找张桌子坐下,便听隔壁桌几名行商正在谈论附近刚发生不久的那场凶案。
他们说,晋国派出刺客在大盛境内行凶,拦截车队,当街刺杀赵使,就是为了阻止盛赵结盟。
这些人义愤填膺,口喷唾沫,纷纷叱骂晋狗可恶,而他们的阴谋绝不会得逞。
李昧一边听着闲谈,一边让青伶点菜。
青伶乖巧地唤堂倌过来,点了一条清蒸鳜鱼,又要了份本店特色糟卤,配上两三样小菜。
她还要了两碗桂花酒。
公子一碗,自己一碗。
丙儿年纪小不能喝酒,所以单独要了一碗店家推荐的鱼片粥,虎虎生风地吃着。
李昧公子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轻声咳嗽。
自从那晚吸了些白羽妖妇的毒雾,他就落下了这毛病。
但他对此并不在意。
就在他们用餐的时候,店里又进来一名手执卦招的算命先生。此人胡子拉碴,脸色蜡黄,看上去有些潦倒,但半睁半闭的小眼里却分明透着精光。
算命先生只一个人,所以找了个半榻之位坐下。半榻上只摆有小几,刚好够一人用。
他只要了碗寡酒。
此人跪坐席间,端起酒碗凑近嘴边慢慢细品,目光却贼溜溜四处乱瞟。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李昧他们这边。
就在此人到处乱瞄时,人小鬼大的青伶眼里早已闪过一丝警觉。
她冲李昧挤了挤眼,撅了撅嘴,示意自家公子注意此人。
少顷,见公子没什么反应,她又压低嗓门,以蚊子般的声音对李昧说:“公子,客栈出来,那算命先生就跟着我们,已跟了一路。”
不料李昧恍若未闻,仍旧继续端杯喝酒。
此时,一旁风卷残云的丙儿耳朵却没闲着,听了此话,马上便抬头朝算命先生那边看去。
他的视线刚对上算命先生那双眼睛,对方居然像是看见熟人一般,冲他“哎哟”一声,接着就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居士,”跟上次那位卦师一样,这人一来就滔滔不绝,“令公子面相不凡,卓然有英武之气,若能适逢正道,前途不可限量。”然而接下来话锋一转,“但稍有可惜,切切端之,却见印堂间隐约飞来一道阴霾,沉湎关口,往溯徘徊,不可等闲视之,当速速祛之为妙。”
听得又是这些鬼话,丙儿不由咧起嘴角,拉下脸来。
他看向自家公子,“公子,这人”
不料李昧公子却没理他,还对着那人十分认真的问:“卦师此言当真?”
“比真的还真。”落魄卦师大言不惭地说,“若是不解此厄,怕是不仅影响噢,原来不是令公子,但这,但这前途,小孩子还是要的嘛。可惜,哎哟,可惜。”
“依先生看,此厄可还有解?”李昧接着又问。
“这个嘛,”算命先生停顿下来,抬手伸出三根指头来回掐算,“还好,有解。”
“公子?”
丙儿心有不甘,但李昧公子抬手示意,不让他再说。
这让丙儿大感意外。
他还发现,就连青伶这会儿也只管老老实实听着,并无任何表示。
“还请先生相告如何求解,若是灵验,当有酬谢。”
李昧公子又对那人说。
“嗨,酬谢就不必了。唯有一语相赠:离此不远有座慈云观,观里长风道长深得符箓之道,又宅心仁厚。在下曾往那里求食借宿,无不慷慨。居士若不急着赶路,不妨借步前往。”算命先生道。
“在下对慈云观早有耳闻,打此经过,本也想去拜谒。既然如此,随后便去。”李昧公子说。
“那就祝居士一路顺遂了。”
算命先生嘴里唱祝,眼神却贼兮兮朝四周偷瞄,似看旁人反应。
见无人注意,他随即返回坐席,端起酒往嘴里一倒,然后放下酒碗,抓起卦招便摇头晃脑地出去了。
待这人离开,丙儿马上探过头来,小声对李昧公子道:“公子,这家伙不像好人呢。”
“对,是不像。”李昧公子斜了他一眼。
丙儿又将目光投向青伶,却见青伶一脸恍惚,好像正为什么事情所困惑。
“嘿,你们这是?”
“快吃吧。”李昧公子像是忽然着急起来,“吃了走了,去慈云观。”
“不会吧,真去啊?”丙儿腮帮子鼓起老高,但还是将剩下的鱼片粥飞快咽进肚子,用袖子抹了抹嘴。
“去就去。”
还真是说去就去。
李昧先带两名仆童回客栈退房,然后叫上车夫便启程出发。
马车离开菅亭镇,转向南行。
慈云观位于缙宁山下百花谷中,距此大约三十里路程,倒也不远。
车上,丙儿想来想去,心里实在憋得慌。
“公子,那明明就是个江湖骗子,你为何信他?”
李昧公子看了丙儿一眼,微微一笑,这才说出实情。
原来那人根本不是什么落魄卦师,算命先生。当然也不是骗子。
“那他是干什么的?”丙儿好奇地问。
“他是一名信使,借算卦为由接近我,不过是让我去一趟慈云观。”
“真的?”丙儿眨巴着眼,回忆卦师到底跟公子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也在啊,没听他说什么来送信的话,”说着,他转过头,“青伶,公子说他那卦师是来传信的,你听出来了吗?”
“没有。”青伶摇着头说。
丙儿小眼眯成一条缝,心里忽然一亮。
“暗语!”他忽然道,“那人是不是说的暗语?”
李昧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师兄们说的都是真的。
丙儿心里顿时云开雾散。有些青峰弟子在外惯以暗语交流。
不过,那是青衣卫成员的特权。
他早就听师兄们说过,曾经名满天下的道士武装青衣卫虽早已不再承担宫廷护卫之责,规模也比从前小了许多,但仍肩负着护卫青峰山的职责,所以在各地皆有眼线耳目。
但并非每个青峰弟子都有资格入选青衣卫。
“这么说,公子也是青衣卫成员?”青伶忽然插嘴问了句。
“不,我不是。”李昧公子冲青伶笑笑说。
“公子虽然不是青衣卫,但公子是仙师啊,是青峰山年纪最轻,辈分顶高的仙师。”丙儿马上满是自豪地对青伶解释,“青衣卫最高统领,便是咱公子的师兄呢。”
青伶眼巴巴满是仰慕,“难怪卓坚公子对李公子如此推崇。”她低声道。
“哎呀公子,”兜了一圈,丙儿仍不甘心,“要不还是把今天那假冒卦师的青衣卫是如何跟你传达消息的窍门跟我们讲讲?反正我和青伶也都听见了,就教教我们呗。”
“暗语可不是谁都能学的。”李昧一本正经地说。
“可我和青伶都不是一般人呀。我们是你的小童和侍女。多重要的身份啊。要是我俩都完全不懂暗语,将来公子若需传个话,带个信,可怎么办?”
李昧听得颇感在理。
他沉思片刻,道:“好吧,多少告诉你们一点也无妨。青衣卫的暗语其实并不复杂。这名信使是来告诉我,说有一封紧急信件刚从山上传到此处,让我去一趟慈云观取信,就这么回事。”
“他叫你居士,莫非也是一种暗示?我还从没听人叫过你居士。”
“对,居士之称既有互为同道之意,又常被用作客套话,具有隐蔽性,所以在青衣卫暗语里被用于表明是自己人。但关键还是那句‘却见印堂间隐约飞来一道阴霾,沉湎关口,往溯徘徊,不可等闲视之,当速速祛之为妙。’旁人听了,以为不过是江湖卜阄相卦之人习用的口语,但这句话其实是说山里飞鸽传书,有一封给我的紧要信件。为此,他已在这码头附近转悠着等候多日,就是为了传达消息给我,让我尽快去取那封信。”
“噢,明白了。后面说让你去慈云观,就是告诉你去哪儿取那封信,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
“哈哈,那我也是青衣卫了。”丙儿傲娇地对青伶眨眨眼,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青伶看了看他,只是淡淡一笑。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一条绿意盎然,鲜花遍野的峡谷。
这地方两面夹山,中间一条小河蜿蜒。小河两岸地势平坦,田畦交错,车道穿行其间,沿途不时可见农舍村庄,藩篱小院。穿过一座单拱石桥,前方一片林子幽幽,便是慈云观了。
李昧叫马车停在观外,让青伶和丙儿在车内等候,自己独自走向双开大门。
等候在门后的,是一名青衣长袖,头盘发髻的中年道士。
“灌影见过李师叔。”
自称“灌影”的中年道士十分恭敬地向小自己不下十岁的李昧行礼。
虽然洗净了脸,也换回了道袍,但“卦师”神情间仍是一副江湖人物的市井之态。
他既称李昧“师叔”,自然便是拂云子吴瑛嫡传弟子。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是一名普通低阶信使。
“信在何处?”李昧问。
“这边请。”
灌影将李昧带进一侧过廊,没多远,便达一栋独自坐落的小屋,静堂。
他推开门,示意李昧自己进去。随后他从外面轻轻拉上了门。
静堂只有朝南一扇窗户,此刻没开,仅从窗缝透入数道微光,故而室内光线昏暗。此时,一名须发蓬松的老年道长正在室内方榻上闭目打坐,听见开门,随即睁开双眼,起身相迎。
此人便是本观住持长风道长。
道长也不废话,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磨得光滑的竹管,拔开软塞,取出信件双手奉上。
那是一封写在浅色薄绢上的书信,加盖有朱印。
看完信,李昧沉默少许,乃对长风道长道:“实不相瞒,凶案发生时,我刚好就在附近,碰巧还与幕后真凶有过冲突。我敢说,此案绝非表面所见那么简单。”
“你是说,此事另有内幕?”道长诧异地问。
“正是。”李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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