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将军夫人只有四十多岁,身轻体健,但还是在香儿的扶持下款款而入。
在长安的贵族中,这中见客的方式,代表了一种身份地位,一种气派威严。
在将军府,很少有人称呼她公主。这是她的要求。
盛唐国虽然风气开放,但也重视礼仪,女子遵从三从四德。用那位太宗的话说就是“给四方诸国以榜样”。
不称公主而称夫人,则体现了这位皇家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平民思想,也在某种程度上照顾了夫家尊严,使得丈夫更有面子。
夫人仪容端庄,神情娴雅,望着站起身迎接自己的少年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既然是来拿回自家东西,该有的礼貌总不能缺了,卓藏锋落座后,目不旁视,等待夫人问询。
这个孩子倒是很懂礼貌,并不像香儿说的那么蛮横冷傲,夫人暗暗点头。
他衣着普通,眼神清亮,所带的木匣却不知何物?
也不知道他现下是什么境界?
在这位盛唐国公主心里,跟随段千华的人修为绝不会低了。
“从栖凤山到长安,也不算远,旅途劳顿,你吃了不少苦?”
夫人并没有直接问他的来意,只是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关心的问一些很随便问问题。
“不劳夫人挂心,我还能应付的来。”
卓藏锋斟酌,然后又淡淡加了一句:“并不苦,因为想着拿回我该拿到的东西。”
这句话语中有礼貌的回应,也说明了来此地的目的,更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回答的很镇定,似乎早就在脑海中想好,拿回“该拿到的东西”,这句话让夫人心生不悦。
难道我堂堂将军府会赖你不成?只是她并不记得自家曾经拿过少年什么东西。
她只知道段千华在栖凤山,只知道这个少年曾经在将军府住过一段时日;只知道段千华也掳掠过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只知道一向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丈夫在段千华面前一退千里,只记得深宫中的几百名修行者在那位白发剑身剑气下更是溃不成军。
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令她终生不能释怀。
该来的必然会来。
她轻轻叹口气,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顶在光洁的额头上,面容平静,并不显山露水。
她仔细观察少年,发现他目光坦然,并不像是说谎,再说也没有人胆敢在将军府招摇撞骗。
不过少年对目标有着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这让夫人又有些满意。
“你要拿回什么?”想着或许是丈夫做出的事,她丝毫不怀疑少年的来意。
这个问题卓藏锋想了无数次,要拿回的是什么?自家的东西是什么?老怪物从未说清楚,师父更是语焉不详,只说拿着婚书去骠骑大将军姚长驱的府上拿回自家的东西。
这太含糊不清了。
望着沉默的少年,夫人觉得自己不知道对方要拿回什么,如此急切的询问似乎有失威严,就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
“段千华羽化登仙,你可曾跟他学到什么?”
提起这件事卓藏锋就感到丢了面子,守着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剑神,自身竟然毫无修为,真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但是面对着夫人平易近人却又透着威严之气的问询,他又不能不回答。
“我不适合修行,是以到现在连‘玄窍’都未打通。”不想说出段千华去了仙域,因为他觉得那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夫人沉默,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脑中却是迅速想着身具神凤血脉的女儿。想到这里,她莫名生出一丝烦躁的情绪。
段千华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此前的仇怨也应该了却,夫人想了很多,一时再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还是沉默。
过了很久,一只莽撞的鸟儿撞在窗棂上,落下几只羽毛飞走,打破了屋内的静寂。
夫人想了很久,终于确定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道:“那张婚书你曾可带了?”
卓藏锋答:“正在身上。”
“我听香儿说你还带了信物?”
“是的。”卓藏锋摸索着衣袖内的玉佩。
“你很心细!那么请拿给我看。”
这句话不知道是发出内心的赞誉还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嘲,卓藏锋没有时间考虑,将玉佩拿在手里。
夫人没有再说什么,香儿急忙跑过来想拿过玉佩,卓藏锋望见她走近,却将原本展开的手掌握住,将玉佩握在掌心。
“我的东西并不想交给不喜欢的人拿,你不配!”
卓藏锋冷冷说完,并不看一旁手足无措,脸色气得发白的香儿。
夫人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挥手叫香儿退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望着卓藏锋。她隐隐猜出香儿可能说了或者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惹得眼前少年不高兴。
她想着年轻人心气儿高,但是这个家伙太放肆了吧,不知道这里是堂堂的骠骑将军府?她的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并未发作。
“既然你不喜欢香儿,那么你自己拿过来我看。”
卓藏锋端坐未动,却望着鲜儿客气道:“鲜儿姑娘,麻烦你讲玉佩拿给夫人!”
这番话极为礼貌,与对待香儿的态度判若两人。
夫人大为意外,这个少年年纪虽小,行事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香儿听了更是感到羞愤,两只小手在裙摆处狠狠地拽着,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
鲜儿猛然听到,脸孔蓦然涨得通红,极不自然走过去取过玉佩交到夫人手里。
夫人不用很仔细看,就知道这枚玉佩正是自家之物。她有些神情低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朦胧。
这个玉佩就代表了许多,她没有要求看一看婚书,想了很久,觉得该是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了,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口气也加重了。
“钱财?名誉?荣华?你要什么?”
面对将军夫人忽然开口的询问,卓藏锋想着,这些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他隐隐觉得自家的东西不会是夫人所说的这些。
难道是一张通往太学院的举荐书?
不过他很快又否决了,所谓自家的东西,在师父的口中似乎分量并不轻,不会就是这么一张写着几个简单的字,盖着将军府的大红印章,轻飘飘毫无分量的荐书吧?
他想了想,感到有些难以抉择。
他们两个人谈话就像是打着哑谜。
谁也没有挑明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而且还都不希望对方明白自己心思。
“这些我都不要。”卓藏锋终于吐口。
夫人闻言,脸上神情起了变化,柳叶眉轻挑,嘴角逸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我家的东西。”
事情到了这里变得很微妙,卓藏锋坚持要自家的东西,而夫人虽然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物品,但是本能中却在努力的拒绝着。
说完这句话,卓藏锋对自己的坚持有些满意。
他此刻已经断定所谓自家的东西应该是段千华留给自己的,绝不是什么荐书。
他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就把段千华当做世上最亲的亲人。后来遇到老道士,那也是他的亲人,而对于孟太虚,这可是救助过自己性命的人,虽然相处时日太短,但是心底下也早已把他当做亲人。
所有亲人的东西,哪怕是破烂杂物都要比将军府的珠宝珍贵,比那张可以让他步入太学院走入辉煌修行之路的推荐书珍贵。
僵持到此时,他的态度越发坚决,还真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概。
身为盛唐国的公主,夫人第一次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慌。
经过脑海中无数次的猜想,她似乎明白了少年所说的自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这么想着,她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悲壮的意味。
玉陪就静静放在面前发着青光的桌上,从鲜儿拿来的第一眼,她就已经认了出来。
她有些悲哀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十分可怕。
他行事的方式滴水不漏,昨日丈夫与圣公主的一番谈话,表面上是督促将军早日为女儿定下婚事,实际上却是下了一道旨意,准许满城世子尽可以上将军府求亲。
作为骠骑大将军,姚长驱的一举一动都要比凡俗之人多了一层深意,而将军府的小姐更是艳绝天下,如此重要的信号,宫中的太监一定会及时通知交好的官员。况且昨日丈夫通过好几个后宫当差的太监打探皇后主意,早已传遍后宫,人人尽知。
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个少年如何得知?而且来得又恰到好处。更为重要的是他竟然不经过田千峰将军布下的“九曲通幽”就能轻松进入将军府。
承平公主有些恼火,眼下来不及追究少年是如何走入将军府,眼前的事情比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事情都更加急迫。
她盯着卓藏锋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将婚书拿来我看。”
卓藏锋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婚书,再次劳烦鲜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丈夫亲手所写的婚书,看着上面将军府印鉴,夫人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她迅速平静下纷乱的思绪,努力保持镇定,将婚书轻轻搁在桌上。
她变幻了一种策略。
“从进大门的那刻,你就应该知道,你跟将军府的差距有多大,你不能修行,薇儿却是天赋过人,这也注定了结果。”
说着,认真看着少年的表情变化。
“这里随便一个奴婢每月的用度,都可抵得上长安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用……”
她喋喋不休说着,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卓藏锋强压着心底的厌恶,心想:“我拿回自己东西就会离开,至于将军府,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入,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夫人说了很多,看他并无多大的反应,身子前倾,目光灼灼望着卓藏锋。
“我说了这么多,想必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
卓藏锋坦然望向雍容高贵的夫人,忍着心底的不快,说道:“今日贵府门前车马喧嚣,都是为求亲而来,我却直接跑来见夫人,想必夫人应该明白我的决心。”
夫人听了,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秀丽的柳眉轻轻竖起,明洁的眼中隐现怒意,突然茶杯狠狠掼到地上,厉声道:“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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