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雅担心卓藏锋撞到别人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伸手握着他的臂膀。
一处高宅大院内,院中间架着一个高台,两侧兵器架上放着几十把长剑,许多人围着长剑仔细观看。
焉知国提倡赌剑,也算是一项全民乐此不疲的运动,虽然许多人因此而倾家荡产,甚至丢掉性命,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反对此事。
就连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都极力倡导,何况平民百姓。
莫雅把当前的情形仔细描述给卓藏锋。扎力古一来到这里,就如同变了一个人,眼睛只顾盯着摆放在两侧剑支,满脑子都是银钱哗啦啦的响声。
从外表来看,卓藏锋除了眼神暗淡,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他是个瞎子。
衣衫有些破烂,还不如身边的莫雅服饰鲜明,不过此处男女相杂,人声喧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扎力古等卓藏锋与莫雅走近,领着他们走到台上。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心头滋生。经过哪些陈列在两旁的长剑时,卓藏锋丹田气海中有剑元开始涌动,沿着经脉窜入脑际,深入到他的意识当中。
他感应到剑身上的寒冷之意,与此同时,脑海中挨次出现了一把一把剑的形状,尺寸、以及坚硬与锋利的程度。
就如同闭着眼睛作画,他捕捉到这些剑支妙到毫巅的差异之处。
这些普通的凡品长剑,就如同他在刹那间以画笔一挥而就。
丹田气海中那些凡品练就的剑元跳动不已,仿佛就要撞破气海的壁垒,冲刺而出。
他飞快想着《剑品》中那些繁杂晦涩的口诀,极力索解每个词语背后的真意。
从这头登台观剑,又从另一头走下楼台,他默默数了数气海中冲荡的剑元,发现能够识别的剑元一共有一百三十二支。
这就是说,他的体内有凡品的长剑练就的剑元一百三十二支。
这一次他没有运用《剑品》中甄别遴选宝剑的方式。
望、闻、问、切原本是医家诊断疾病的方法,但是《剑品》著者将之运用到宝剑的鉴别上,倒也算是别开生面,首屈一指。
这些方法在脑海并没有存留多久,因为丹田气海中的凡品剑元与陈列台上相同级别的长剑已经发出感应。
没有近距离观察长剑,也没有听听剑锋的鸣啸,更没有握在手中试试,他的脸上却露出自信的笑容。
他们在台上一共走了三十八步,但是台上两侧二十二支长剑却已经深深留在心头。
甚至从锋利,或者坚硬,或者精致,或者厚薄,或者长短上,他都能仔细而清楚的排出序列。
赌剑赌得的是剑的锋利和坚硬。
在焉知国,锋利坚韧的剑无疑最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剑修之士,更是以这样的条件来选取合适的兵器。
他在台上可说是走步如飞,走马但不观花,这多少让扎力古有些怀疑。
带着一个瞎子来赌剑也就罢了,他甚至连剑锋都不试试。
起码这是准许的,也是许多不懂相剑术的普通平民评定剑品优劣的最笨的法子之一。
虽然卓藏锋能听出刀声与剑啸的细微之处,但莫雅对赌剑的胜算并不抱有多大的胜算,她只是觉得能与这个相貌英俊的大唐使者一同上街,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
她在心里想着:出来玩一玩也是好的,不然他什么都看不见,又被关在铁御浮屠,岂非十分烦闷?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纷纷开始下注。
一名粗壮的汉子走上高台,将手里的一面铜锣敲响,报出第一回比拼的是东侧第一把剑和西侧倒数第一把。
这两把剑都是青钢剑,第一眼看去差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是东侧的剑是红木剑柄,剑脊上有一道印痕,这或许是因为锻打的原因,或者曾经遇到过激烈的碰撞所造成。
西侧的剑是花梨木护柄,剑脊一条直线。
莫雅护着卓藏锋挤到台前,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生怕别人踩到他或者碰到他,总是有意用瘦弱的身子替他抵挡。
扎力古出了一身汗,总算挤到两人身边,在喧杂的人声中大声询问,到底该买那一把剑赢。
卓藏锋没有理会,忍着听那些人嚷着下注。
买西侧剑赢,是取其剑脊平直,铸造精细,这样的宝剑胜算的几率无疑更大。所以许多人纷纷抢着下注。
而买东侧剑的人则是寥寥无几。
卓藏锋将手放在扎力古肩膀上,低声说:“随大流,我们也买西侧剑。”
扎力古原本也看好西侧剑,于是毫不犹豫将二两银子压在绣有“西”字样的毛毡上,满脸期待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庄家,将目光转到台上。
按照赌剑规则,如果赢了,这二两银子就会变成四两,输了自然分文不剩。
一名略微肥胖的焉知国官员端坐台上,不停向着熟悉的人点头示意。
他是以官家身份坐镇赌剑场,一来维持秩序,二来选出获胜的宝剑呈送给上级。
没过多久,两名前胸后背上分别绣着“东”、“西”两个字的青衣男子各捧着宝剑从自己那一侧走到台中央,面向观众行礼,然后再互相行礼。
焉知国的文字大多从大唐汉字中衍变出来,几乎没有多少改变,所以即使盛唐国子民贸然参加赌剑,也丝毫不会因为文字而搞得晕晕乎乎。
铜锣连击两次,表明停止下注。
一声铜锣是提醒大家开始下注,两声则表示下注结束,接下来就耐心等待输赢结果了。
卓藏锋暗暗点头,心想焉知国人民风彪悍,就连赌剑都是相同的风格,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
不过这规则看起来倒还算是公平。
两名青衣男子行礼完毕,各自挺剑而立。
他们的目光并不看向对方,却盯着各自手中明晃晃的长剑。
官员点头,角落里忽然响起一声鼓响。
青衣男子听到鼓声,忽然神情变得凝重,西侧那名男子将长剑横着,东侧青衣男子则猛然举起手中剑狠狠砍下。
这叫一劈一挡,轮换着来。
对测试宝剑的锋利以及韧性来说,无疑是最简单,也很最平的办法。
“叮!”
火花飞溅,西侧青衣男子手臂肌肉震颤,接下了这一剑。
第一次并无剑支折损,两人互相望了望长剑锋刃,确定并无豁口后,刚刚劈出一剑的东侧青衣男子依照原先西侧青衣男子一般,将长剑一横,做出等待劈下的姿势。
人们紧张的望着。
卓藏锋却在想着,焉知国人也太会玩了,不知道是因为是马上民族的缘故,还是因为生来如此,他们在赌剑上都运用军中行兵之法,击鼓而进,鸣金则退。
再联想到赌剑竟然是国家倡导,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忧虑。
扎力古握紧拳头,紧紧盯着西侧青衣男子。
西侧青衣男子检查完毕,忽然舞动长剑,看准东侧男子横挡的长剑,运足气力,从头顶直直劈下。
“叮……咚!”
这次是两声,第一声是两剑相击发出的,第二剑是东侧青衣男子横挡的长剑被劈断,剑身掉落地上的声音。
“好!”
许多押注在“西”字上的人纷纷喝彩,扎力古更是起劲的吆喝。
这时铜锣声响,押对注的人抢上去领取彩头,输了的人则垂头丧气。
等人群稍微安静下来,两名青衣男子又分别捧出两把剑。
这一次挑选的剑同上次很像,西侧剑剑脊上依然有一道轻微的痕迹。
第一次的赌斗毫无悬念,剑脊上有痕迹的东侧剑如同受伤的兵卒,当然胜不过血气方刚,毫发无损的西侧剑。
而眼下不知道是坐守官员有意为之,还是出于巧合,这次上场的剑与上一场的剑几乎没什么区别。
原本这些赌斗的剑都是凡品,也都出自焉知国普通的铸剑师之手,区别本来不大,但是剑脊上的剑痕说明什么呢?
是铸剑师的败笔,还是曾经剧烈的战斗后留下的伤疤,没有人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有一个简单的常识,受过伤的宝剑有了裂痕,自然更容易折断。
没有人仔细思考其中的差别,已经赢了的人有了信心,输了一场的人总结了失败的教训,这一次赌注竟然都压在了“西”字上。
庄家这一次不能再无动于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卓藏锋将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丹田气海,认真体会隐藏在身体内的剑元。
他的修为境界使他不能发出玄妙的神识,但是他能凭着剑元的震颤,感知到两把剑上的细微之处。
他原本就比别人感知敏锐,此时潜心静意,那道并不能称之为神识的感知力仿佛一只轻柔的手,在两把投注着许多赌剑之人目光的剑身上轻轻抚摸。
剑脊,剑柄,剑锋,剑尖,甚至剑穗。
他的感知力犹如荡开湖面的船桨,又似温柔的母狼轻轻淘气的幼崽,每一处泥泞与礁石,每一处毛发与肌肤都存在他的意识当中。
他忽然伸出手,凭着感觉将扎力古刚刚压在“西”字上面的四两银子拿回,然后重重放在那面绣有“东”字的毛毡上。
“西”字毛毡上堆满了银两,而“东”字毛毡上就孤零零放着他刚刚押上去的四两银子。
扎力古愕然望着他,莫雅伸出舌头冲着她苦笑一下,摇头安慰这个汉子,表示输一次也没有什么。
离他们最近的一位老者诧异望着卓藏锋,然后像是忽然发现什么,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
“一个瞎子也来赌剑?”
“果然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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