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空荡、冷清,多年未装修,墙壁略显斑驳了,死寂沉沉里,唯有两个小婴儿,是仅有的一丝希望。
韩遇城像没听到她的话,继续给大儿子小韩韩喂掉奶瓶里剩下的奶,直到孩子吃饱,主动不吃。
白白.嫩嫩的胖小子,咧着小.嘴,哼哼唧唧的,看着爸爸。
韩遇城扬唇,手指轻轻地点了下儿子的小鼻头,“跟弟弟一块睡觉去。”
他轻声说道,站了起来,将儿子放回摇篮里。
何初夏则去给自己倒了水,站在饮水机旁边,背着他们喝水。她这些天,几乎不吃不喝,嘴里干涩发苦,头疼,全身无力,心上像被挖了一个洞,如何都填不满。
韩遇城的脸,终于转过,目光落在那道纤瘦单薄的背影上。
隔着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是隔着一条人命,她亲生.母亲的性命。
“好!让保姆、保镖留在这。”他清了清喉咙,才发出低沉的,浑厚的声音。
何初夏单手握着一次性纸杯,没有转身,她现在都不想看到他,“我知道,你松手,定是有什么苦衷,也许那一刻你犯傻了吧。我冷静下来后,没觉得你是故意的。何初微那天被抓后,对我说了一堆话,她说我们是孽缘,我们在一起会有报应,现在,报应已经一一应验。”
她背对着他,平静说道。
最让她觉得痛苦的就是这些坎坷,这些痛苦,现在,还搭上了母亲的一条命。
“我曾经以为,爱情,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够了。现在发现,我错了,这段爱情,带来了这么多波澜,要了我妈的命,也差点要了儿子的命!代价太大了!”她又道,爱情在生命面前,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韩遇城很平静地听着她说这些,她的意思,他明白。她没怪他松手。
她就是觉得,这段爱情,是错误的,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嫁给了他。
他早就劝她放弃自己了,是她执意对他不弃不离的,不过,当真正的灾难来临,她吸取了教训后,终于明白了。
他该高兴?
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更觉自己无能!带给她的,尽是伤害。
“初夏,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安排下,把你调来石城工作,你看如何?你的专业,无论如何不能丢。”他平静地问,没什么可难过的,她要离开他,他该高兴。
从他知道自己的病的那天起,就已经不想拖累她了!
“不用!我暂时只想带好两孩子,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她扬声道。
她足以独立到不需要他安排的份上了,“那你好好休息,节哀顺变!”他说完,朝门口迈着大步。
想告诉她,岳母的死,他心里的痛苦不比她少!
他韩遇城不论是以前做人民子弟兵,还是做个侠义之士,惩恶扬善的时候,都没有失手过。唯独这次,眼睁睁地看着岳母、亲人,从他手里坠落,粉身碎骨!
“你的病,应该早点住院!保守治疗还是手术,你自己决定。”她没忘记他的病,想到这个,心更累!
韩遇城停下脚步,“我的病最近很稳定,威尔的药是有点作用的,你专心带孩子,别担心我。”
他特别不想要她的关心,怕她心累。
“我是没心情担心你了,也没力气爱你了,暂时先分开吧。”她力不从心道。
他点点头,“初夏,我对不起你!”
这句“对不起”,包含了一个男人的无奈、自责与愧疚!对她能说的,也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在院子外,遇到了站在池塘边悄悄抹眼泪的岳父。
“爸,请节哀!”他沉声道。
“阿城……我还好,最痛苦的是初夏,哎!”何谨之叹气道,“还有你的病,赶紧积极治疗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夏夏带俩孩子,怎么活?!”
韩遇城点头,他现在要是死了,于她而言,应该也算是种解脱吧!
“爸,我回京了,她带俩儿子暂时先在您这,她想多陪陪您。”他知道,她是想跟他分手,不想回去。
这么对岳父说,是怕他老人家操心。
“陪我.干什么?!这丫头!”何谨之皱着眉,沉声道。
“应该的!按照习俗,她是该留下给咱妈守丧的。”他又道,安慰了何谨之几句,走了。
——
看守所。
穿着橘黄色马甲囚服的何初微,被锁在铁质的椅子上,她面容平静,不知是谁来看她。
终于,斜对面的那扇铁门打开了,“韩先生,请!”
是他。
他坐下,翘.起二郎腿,打开一包刚买的香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韩遇城,你还来干什么?”前后被关了十来天了,不知是被关老实了,还是什么原因,何初微的性情仿佛变了。
“来看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他懒得看她一眼,这种内心丑陋得令人恶心的女人。
“让你失望了,我在这里面住的还挺习惯的。”她懒洋洋道,后背贴上了椅背,“有吃有喝,按时睡觉,按时起床,不用每天去偷去抢……韩遇城,我仍然恨你,诅咒你!我每天都在诅咒你早点死!”
韩遇城淡然一笑,“快了吧,不死,也是瘫痪。”
“哈哈……报应!让你对我食言,让你移情别恋,还有何初夏,抢了我男人,这都是报应。那小丫头,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你那时候还在追着我呢,活该!”何初微激动道,眼眶却泛红。
“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个儿?我就来看看,故意杀人,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对何初微,突然也没了恨意,仿佛一切都看开了。
或许,更因为,这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恨、怨,没必要为她浪费任何感情,恨、怨,也是感情。
“阿城!”当韩遇城转身时,何初微大声喊,几乎哭了出来。
韩遇城眯着眼,转身看向何初微,她也正看着他。
“我没错!都是你们的错,他们的错!你们都对我承诺过,最后都食言了!”韩遇城承诺爱护她一辈子,养父母承诺过,不会给她生弟弟或妹妹……
“别再为你的自欺欺人狡辩。”越是狡辩越是在掩饰她的心虚。
“是!我是自欺欺人!韩遇城,你应该感激我!我完全可以掐死你儿子的,但是,我没下手!”还记得纯真无邪的小婴儿,冲她露出的那个天使般的笑容。
韩遇城微愣,这也是他搞不明白的,何初微居然好心地没对孩子下手。
何初微笑了,笑得纯粹、自然,“看着那孩子的笑,我好羡慕,我们都是脏的,只有小婴儿才是纯洁无暇的,我好想变成婴儿,重新开始……”
她神情恍惚,喃喃道。
韩遇城头也不回地走了,儿子的一个笑容,拉回了何初微的一点点良.知,他才幸免于难。
——
奶.水一直没回来,这让一直支持母乳喂养的何初夏,很是焦虑,心情更加抑郁,两个孩子多半是保姆照顾的。
何谨之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坐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夏夏,你赶紧回京城去,爸爸这的条件,不如你家,别委屈了俩孩子!还有韩遇城,他的病……”
“爸,你能不能别提这些,我现在够压抑的了。”她打断,她现在懒得想那些。
就像一只缩头乌龟,曾经像缩头乌龟一样爱着韩遇城,后来勇敢地伸出头来,现在又被打了回去。
当初不爱他,没有跟他结婚,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了。
何谨之叹了口气走了,劝不了她,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何初唐终于鼓足勇气踏进了二叔家的大门,刚进去就看到了何初夏,她看到了他,像没看到。
印象里,这个哥哥对她没何初微好,他是何初微的跟屁虫,何初微待他也比待她这个妹妹好,谁知道,在何初唐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何初微诱拐上.床了。
想想,她还觉得恶心。
“夏夏……”何初唐低声喊,她不理他。
“我离婚了,亲生的孩子也没了,这辈子也完了!我不明白,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早跟她划清界限了……我根本不爱她,我爱的是小雅……!”何初唐颤声道,嘴边的胡子很长了。
他颓靡、落拓,也一无所有,几家连锁便利店都转让了,钱都给了前妻小雅,小雅因为打胎,子.宫受伤,这辈子很难再怀上。
“跟她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吗?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跟她没血缘关系。”她冷冷地说道,“你不觉得恶心,我们觉得,小雅是你妻子,你瞒着她这些龌龊的过去,她知道了,当然恶心。这事,幸好没传出去,要是外人知道了,咱们何家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光了,爷爷一世英名,都被你毁了。”
对何初唐,她没有任何同情。
“恶心,是恶心。”何初唐说着,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她只听见“噗通”的跪地声。
何初唐给何谨之下跪了,说是对不起他们。
再后来,何初唐只身一人去了外地,领养来的孩子,被别人家领走了。
——
转眼,一个月没回京城了,中秋节将至。
何谨之再次劝她带着孩子都回京城去,何初夏不肯,要留下陪他过节。
“你在这,阿城怎办?你们一家四口的第一次团圆节!”何谨之没好气道,老伴走了个把月了,他已经缓过来了,本就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迟早都会死,那罪魁祸首何初微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爸,我怕见到他,我想跟他分开……如果当初,我听妈妈的话,执意不嫁给他……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她这些天一直陷在这死胡同里,一直活在懊悔中,恨上了该死的爱情!
“你——”何谨之刚要指责她,外面大门口传来门铃声,他立即出去。
“你是——杜医生吧?!你好你好,快请进!”他认识杜墨言,见过几次,客气道。
杜墨言拎着礼物进门,面带微笑。
很快,看到了出门迎接他的何初夏。
“主任……”她微笑着喊,“来就来吧,带什么礼物。”
他来找她,肯定和韩遇城有关。她暗忖。还不知韩遇城的病怎样了,是否住院,是否接受手术,一直没联系过。
杜墨言与何谨之一番客套后,去看了看俩孩子,“伯父,按理说,我还是这俩小子的三姑夫。”
他笑着道。
“哦,是吗?只知道你是夏夏的导师,阿城的朋友,还不知你们还是亲戚!”何谨之沉声道,他正要问什么,何初夏过来,叫走了杜墨言。
——
“他出事了吗?”她很平静地问,不像之前对韩遇城担心得几乎崩溃的样儿。
“初夏!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石城怎么不回去了?!韩遇城也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从不出来,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或者已经死了!”杜墨言气愤道。
何初夏闭着眼,胸口又闷了,“他不会死。”
“你到底回不回去了?你赶紧回去,劝他做手术!还有,这手术得你来做!”杜墨言激动道。
她刚遭遇母亲离世的悲痛,但过去这么久,该缓过来了吧,她也口口声声地说过,韩遇城比她父母还重要!
怎么现在就一副漠不关心的样了?!
“好,我回去。”她淡淡地说道。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杜墨言仍然关心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苦了,觉得,我跟他不应该在一起,再继续在一起,会有更多的磨难,我妈都已经死了,小小韩算死里逃生,乔世勋还没死,指不定哪天卷土重来,呵……以前我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现在,我怕了。”
“韩遇城这种男人,我终究是要不起。”她苦笑道。
这下,轮到杜墨言“呵呵”了。
“你在他面前也这么说了?!那个混蛋,本来就够痛苦了,他那么骄傲、自大,你这么对他说?”杜墨言心疼的是韩遇城,这就是知己,深深了解彼此的内心、痛点!
“我说了!我还说,要跟他分开!狠心吧?”她自嘲地笑着道。
“我猜他现在特别想把自己毙了!奈何,他是一个有骨气有气节的男人,是不会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何初夏!你口口声声的爱呢?!”
“杜墨言!我不是圣母!死的是我亲妈!我小儿子也差点没了!何初微说,这是报应,我也觉得是,所以,我怕了!我怕了还不行吗?!跟他在一起后,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着,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但是,人心是肉做的,经不起那么多的折磨!你们不是我,体会不了我心里的痛苦和无奈!我当知道,他也很痛苦!我现在,没精力为他着想了!”
她就站在院子里,冲杜墨言吼,声音很大,邻居都能听见。
杜墨言冲她做着安抚性的手势,何初夏无奈地仰起头,泪如雨下。
“错的,我上了一辆错的班车,永远到不了正确的终点站!我很累,我想结束,以后,好好上班,好好养儿子,不想参与进韩遇城的所有事情里了,不行吗?”
她哭着道,蹲了下去。
“你们是夫妻,有些痛苦的经历,你不愿承受,也有责任、义务为对方分担吧。其实,老韩他打一开始就怕你会有这么一天,他怕连累你,不想你受苦,他一再要放手,是你抓着不放。好了,你现在终于吃到苦头了,但你不能怪老韩。你对他说后悔的话,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杜墨言也红了眼眶,心疼这两人。
大家都没错,错的,是那些可恶的坏人!
何初夏的眼泪,掉在了院子的水泥地上,她蹲着,心像陷进了沼泽里。
“先回去吧,你的工作还在华仁,你别这么消沉了,回去工作,你才能走出来。不想爱就不爱呗,老韩现在也不想你爱他,他巴不得你移情别恋。就他那鬼样子,不死也残。”抑制住眼泪,杜墨言毒舌道。
何初夏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我回去!他的手术,回去看情况再说吧。”
“陪我爸过完团圆节,我再回去。”她淡淡地说道,从她去京城念书起,就没陪父母过团圆节过。
杜墨言点点头,“我先回去。”
——
外面传来放烟火的声音,窗户特意开着,似乎能闻到空气中的硫磺味。
韩遇城从厨房出来,左手端着一只盘子,他在餐桌边坐下,左手拿勺子,吃着炒饭,边看着外面的烟火。
偌大的空旷客厅,只有他一个人,中秋佳节,好像经常一个人过。
以前爷爷在世,会去找他喝酒,爷孙二人,倒是欢乐。
还从没跟她一起过过,还有,今年是儿子们来到人世间的第一个中秋节。
烟火是模糊不清的,他眯着眼都看不清,视力越来越差,右手、手臂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外面传来门铃声,他像没听见,继续吃着炒饭。
这次没选择离开,他已经从她的心里离开,去哪都是一样。
杜墨言刚下飞机就赶来公寓,再次吃了闭门羹,输了很多次密码,总猜不对。
懊恼而归。
听楼下保安说,每天都有人来给他送菜,那证明韩遇城还没死,他暂时也死不了。
——
农历八月十六,她带着两个儿子,上了保姆车,车上四名保镖,两名保姆,一个司机。她不喜欢这样的排场,只是为了安全。
也是悲哀,出个门,上个街,都得随时带着他们。
那些明星都没像他们这样。
包了头等舱,这些都是韩遇城以前的助理帮她安排的。
顺利抵达京城,平安回到家,方姨早已在迎接他们母子三人。
“初夏,节哀顺变啊。”方姨诚恳道。
“嗯!”她微笑,看了眼四周。
“先生没回来过。”方姨知道韩遇城去了哪,也不知他们夫妻俩闹什么矛盾了。
她上楼,换了身衣服后,很快下来,孩子们由保姆看着,交代给了方姨。
杜墨言所说的公寓,她知道。
密码正确,但,门从里面反锁了。
她只好按门铃,打他手机,关机。
他不开门。
高端小区,门都是德国进口,密不透风,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她打电话给杜墨言。
“要不,你明天早上再过去?每天准时八点,有人给他送食材,他只有那个点才会开门。”
“好,我明天早上再过来。”她淡淡地说道,平静地离开。
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见到他,心如止水,没有波澜。
韩遇城也从没希望、盼望她找来,一个人,平平静静,足不出户,看看球赛,看看书,享受多年没有的轻松、平静生活。
夜里下起了雨,他起床关窗户,刚要站起,双.腿无力倒下……
——
早上八点,门铃准时响起。
不过,今天过了十分钟,也没人来开门。
他难道知道她过来?
何初夏暗忖,旁边送菜的大叔,一脸和善。
又按了门铃,还是没开门,何初夏蹙眉,掏出手机就要打119,120,怕韩遇城病发才没开门的。
电话刚接通,厚重的门开了——
她微愣,还没看见他,送菜的大叔进去了,她才回神,大步冲过去。
坐在轮椅上的韩遇城,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空的她。
没想到她会来,他扬唇。
轮椅上的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面带微笑,上身穿着浅色针织衫,下.身穿着灰色长裤。
她踏了进来。
“韩先生,您这是……我昨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老五诧异。
韩遇城没回答,老五不敢多言,立即去了厨房,将食材放进冰箱,将厨房垃圾桶收拾干净,带着垃圾走了。
她平静地关上了门。
“怎么回来了?”韩遇城一脸微笑,看着着一身干练利索套装的她,她放下了包,走了过来。
“我工作在这,户口在这,当然得回来,准备回去上班。”她平静道,“眼睛也坏了?”
“看东西很模糊,戴眼镜好多了。昨天腿还是好的,昨夜突然的,幸好之前备了轮椅!”他一脸乐观,脾气温和,笑着道,没抬头,没看她。
“这下下去,你的情况比做完手术更糟糕,还不如动刀子,你说呢?”她很平静地问,面对他,像在面对一个普通病患。
她背过身,走到窗口,将窗户一闪闪地打开,屋里的味道有点闷人。
韩遇城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我听杜墨言提过!要不,你帮我做开颅手术吧,这是医学难题,我这横竖都是瘫痪,权当给你做实验室的猴子了!”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玩笑的语气,无畏、无所谓的态度。
何初夏没转身,她扬唇,“你不怕,我一失手,要了你的命吗?”
“不怕!那样更好!”他笑着道,单手转动轮椅的轮子,去了桌边,他口渴。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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